第三十三章 剑吼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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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昊天身边六大侍卫中排名第三,擅使两柄大刀,武艺仅在海晋之下,是一员不可小视的猛将。五年前即传出云战死沙场的消息,却不曾想,他忍辱负重潜入龙族军队,并最终在白龙翼的帐下做了一名副将。
湖边黑色的骏马早已引起了云的注意,他立即示意手下的二十多名士兵悄然包抄过去。毕竟追随龙昳东征西讨五年之久,龙昳的勇武过人和高明的剑术,云心中自是十二分清楚。当龙昳牵着苏兰的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急忙对龙昳肃然抱拳道:“王子殿下!”
“我该唤你云将军了!”龙昳冷冷地说道,“早阳谷被困,还有昨日的死战。你须得为我龙族死难的将士抵命!”说罢,一柄锋利无比的游龙剑已然出鞘,蓄势待发。
死战定是不可避免了,龙昳岂会饶过自己的背叛行径?想到这里,云心中暗自叫苦,咬牙道:“人臣不事二君。云身为巫族子民,受大王昊天厚爱,自是忠肝义胆,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说罢,挥动手中的长刀,又高声对手下的将士吩咐道:“活捉龙昳者赏金珠五觳、进爵三等!杀龙昳者赏金珠三觳、进爵二等!”
龙昳小心地护着苏兰退到湖边,轻轻地拍着黑马,道:“回彤城!去报个信!”那骏马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吩咐,扬蹄长嘶,原地转了个圈,像是在告别,然后才放开四蹄,沿着湖岸向北疾驰而去。
两个性急的士兵已挥舞着刀剑逼至眼前,苏兰不禁惊呼道:“当心!”却见龙昳挺剑轻轻一挡,挽了个剑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唰就是两剑,那两名士兵便已软绵绵地向地上倒去。
“五觳金珠就想买我龙昳的命吗?昊天也太小器了吧。”说话间,他已仗剑向包抄而来的敌人杀了过去,话音未落,又有一名士兵命丧在他的剑锋之下。
云急忙退至龙昳的剑气之外,向一个士兵吩咐道:“快回去禀报大王,就说我已经困住龙昳,请速派援兵。”说罢,又高声道,“分成三队,将他围住,轮番进攻。别近他的身,也别让他跑了!”
“这样的雕虫小技就想将我困住吗?”龙昳冷冷一哼,却突然收剑而立,任七八支长矛向自己刺来。一旁的苏兰不禁失声惊叫起来,正要绝望地闭上眼睛,却见他剑尖轻点地面,腾身而起,双脚便踏上了刺至眼前的几柄长矛上,然后借势一弹,整个人飞身而出,竟是举剑直向马背上的云刺了过去。
云一脸惊骇,不及细想,举刀挡住,却是虎口一麻,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龙昳也不理他,径自跨上马背,居高临下,长剑到处,便是一片凄厉的惨叫之声,又有四五名士兵倒毙在他的剑锋之下。
云被两名士兵扶起,一张脸涨了个通红,大叫着挥舞着双刀迎上,刀锋却并未指向龙昳,而是一手挡住他势大力沉的砍杀,另一柄刀却直指自己的坐骑。只听骏马悲惨地长嘶,颓然倒地。云奋力抽出带血的长刀,一腔热血溅了他一脸一身。
龙昳忽觉身体一沉,竟随着马儿一起跌落下来,面对几杆杀至眼前的长枪,奋力挺剑挡住,然后就地一滚,顺势半跪而起。此时又有几柄长枪刺到,他躲过矛头,左手抓住枪柄,借力而起,一剑结果了持枪人的性命。还没来得及喘息,云挥舞着双刀已砍杀而至,龙昳急忙抽剑迎去。云攻得又急又狠,两把大刀虎虎生风,招招都是夺命之势。龙昳剑花轻挽,将自己紧紧护住,并不轻易出击,只是暗中寻找机会。果然,久攻不下,云一阵心急,全力挥刀而上,却是门户大开,露出了破绽。龙昳瞅准机会,躲过他的刀锋,挺剑直向他的咽喉刺去。云大惊,急忙回刀,却已然太迟。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苏兰的惊叫声在他身后响起。龙昳不禁心神大乱,刺出去的长剑竟在咫尺间偏离了方向,只在云的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也不及举剑再攻,龙昳回身望去,却见三个巫族士兵已将苏兰捉住,正要将她强行带走。怒火在他的胸中燃烧起来,只听他一声怒喝,左手抓住一杆疾刺而来的铁枪,右手抡剑便砍,活生生竟将一个剽形大汉劈成两半,然后,将手中夺过的铁枪奋力一掷,正中抓着苏兰的士兵胸口,那人顿时倒地气绝身亡。围住他的巫族士兵见他那副遇鬼杀鬼、遇佛杀佛的神气,竟被吓得目瞪口呆、斗志全无。抓住苏兰的另外两个士兵,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撒手便跑。
此时,云也来不及为自己刚捡回来的小命庆幸了,他擦了擦脸上火辣辣的伤口,看了看七八个依然活着却已经是胆战心惊的士兵,不禁暗暗叫苦。原是想以多欺寡,生擒龙昳的,却被他杀了个落花流水。看这情形,自己是断然无法坚持到援兵到来;而回去,以昊天的生性多疑,必定不会相信已是白龙翼副将的自己是落败而归。想到这里,云竟是冷汗直冒,心道,如今也只有一走了之一条路了。于是,趁龙昳正与尚存的士兵激战,他收起刀,悄悄向树林深处逃去。
“遇敌不克,丢下自己的士兵,竟想独自全身而退。你这样的人也配做王者身边的侍卫吗?”龙昳的怒喝在身后响起,冰冷的剑锋已然架在了云的脖子上,他竟吓得扔下双刀,跌跪在地上。几名士兵见主帅被擒,急忙弃械仓皇四散逃走。
“你,杀了我吧!”毕竟在龙族军营已久,对龙昳的脾气还是略知一二,内心恐惧已极的云并未求生,反倒是颤声求死,“龙族王子嗜血成性,游龙剑下又何妨多我一个冤魂!”
龙昳冷冷地闷哼一声,心道,苏兰就在一旁,若是见自己竟然杀死已经缴械、跪地求饶之人,不知又会如何责怪自己,于是说道:“杀你这样的人,倒是脏了我的宝剑。滚!”说罢,转身向湖边惊魂未定的姑娘走去,却见她本已是担忧不已的脸上突然浮起了惊骇之色。原来,心有不甘的云竟然在身后举起了长刀,向他砍将下来。龙昳也不回身,听着风声落下,镇定地侧身躲过刀锋,然后回手唰地挥剑劈下。云呆呆地立住了,沿着眉心、鼻梁和下颌慢慢渗出鲜血来。这个欺骗过、出卖过自己的男子,昊天身边的贴身侍卫终于在他无往而不克的游龙剑下颓然倒地。
“赶快离开这里!”龙昳拉住苏兰的手,不由分说便向树林中奔去。身后马蹄声起,他知道,追兵已至。
看着满地尸首,海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龙昳武功如此了得,竟远远在自己的想象之外。只是,刚刚为昊天立下不世之功的云既已丧命,对自己而言,不可谓不是件天大的好事。
“他没有马,还带着个女人,走不快的。”海晋冷冷地说道,“大王有令,见了龙昳格杀勿论。杀龙昳者赏金珠十觳,享永世爵位。”说罢,海晋带着石,在树林中撒开了一张搜捕的大网。
“伤着了吗?”龙昳将跌倒的姑娘扶了起来,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苏兰说罢,起身便走,脚踝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痛苦地跌倒在他的怀中。
“我背你!”
“不要!你走吧!他们不会伤害我的。带着我,只会让你枉送性命。”
龙昳不回答,只是黑着脸,蹲下,向她命令道:“快上来!”
她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咬咬牙,伏到了他坚强的肩背之上。他背起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身后有隐隐绰绰的马蹄声,他急忙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小心地将她放下。一会儿,一队巫族士兵搜寻而至。尖利的矛头扎向荒凉的草丛,他握紧了手中的宝剑。一阵喧嚣之后,士兵们渐渐远去。他微微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她心疼地为他擦着脸上的汗水和污迹。
“还疼吗?”他轻轻揉着她扭伤的脚踝。
“还好。休息一会儿,我想我能自己走。”她忍住疼痛,报以一个轻软的微笑。
他眉眼温柔地看着她:“又在逞强!已经肿起来了。”
“不如你先走,回去搬救兵,我在这里等你。”
“我不允许你再有离开我的念头!”他生气地说道。
“可我会拖累你!”
“可我怕你被别人带走,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他那样坚决。
她沉默了,那样忧伤地望向他,眼睛里都是绵绵的爱意。他被她看得怔住了,他终于让她的眼神不再爱恨交织;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对自己说,她的心是自己的。他竟然有些心酸,眼睛里有什么蠢蠢欲动。他低下头,躲开那双让自己恋得那样深的眼睛。
“可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这个时候,龙族的王子竟还有心情郎情妾意!”海晋冷冷地望向眼前之人,心中大为疑惑,像龙昳这样神勇、强悍,有足够的意志和实力雄霸天下之人,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弱女子,沦落在敌人的刀俎上,任人宰割。
龙昳有些吃惊地站起身,沙场之上,情重必是负累,自己竟没有察觉大敌当前。当他发现海晋竟是孤身一人之时,不由悄悄松了口气:“就凭你,能奈何得了我?”他颇为不屑地说道。
“王子殿下的神勇,海某刚才已经见识过了,就凭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海晋说得十分坦然。却见他右手一抬,树林里顿时人影晃动,上百人纷纷向这边靠了过来。石也骑着白马,缓缓而至。
苏兰站起身来,那样担忧地紧紧抓住龙昳的手臂,经过刚才那番恶战,他哪里还有气力再应付眼前这一干人马。“海将军,我姐姐呢?”她寄望于素月能念在姐妹情份上放龙昳一马。
“月姬带着天、风、雷三位将军正在攻打彤城。公主只要劝王子殿下放下兵器,我保证今晚上你就能与月姬在彤城相见了。”
“彤城这么容易就能被攻占吗?且不说赤龙、青龙二位将军勇武过人,在你们的身后还有黄龙将军扼守聚善岭。你们就不怕腹背受敌吗?”龙昳冷冷地说道。
“殿下莫非还不知晓?”海晋的声音依旧淡淡的,“昨日,殿下在乱军中救人之时,龙祗大王依云将军之计,命黄龙曦偷袭巫族大营。黄龙曦刚下聚善岭,便在降龙谷遭遇天将军和风将军的伏兵。混战之下,黄龙曦的五千精兵几被全歼,黄龙将军也命丧降龙谷。”
“父王怎可如此用兵!”龙昳惨然变色,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即使如此,彤城在赤龙、青龙二位将军的护卫下也一定是固若金汤。”
“是吗?王子自有将帅之才,怎会苦苦执着于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之中?没有了聚善岭,没有了黄龙曦和白龙翼,彤城能坚持多久?”
“你说白龙将军……”
“白龙翼的索命锥果然所向披靡,雷将军差点命丧铁锥之下。只是,重重包围之下,白龙翼孤掌难鸣,最终死于乱刀之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子殿下何不放下武器,和海某一同回去见月姬和大王,劝说龙祗归顺大巫之族……”
“住嘴!”龙昳冷冷地打断了海晋。他的话已让他心如刀割,作为一个战士、十万龙族士的将领,作为龙族王冠未来的继承者,他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输掉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他在深深地自责,自己应该早早预料到昊天的计谋,应该努力劝说父王收回成命的,可自己只顾儿女情长,确是失职了。沉吟半晌,他才冷冷地说道:“你们可以杀死一个王者,却不能倾覆其神器。让我束手就擒,做你们的臣奴,休想!”回头望向苏兰,“把她带给她的姐姐。她与龙之族毫无关系。”他看见了她眼睛里无边无际的疼痛,欲言又止,只是那样忧伤地凝视着他。他忍心甩开了她的手,迎着海晋上得前来,游龙剑缓缓出鞘。他横剑在胸,向着敌人朗声道:“不怕死的,放马过来吧!”
海晋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那就让我成全你吧!”说罢,他挥了挥手,数十名士卒一拥而上,将龙昳团团围在中间。一柄柄配刀出鞘,一杆杆长枪挥舞,天地一片凄惶,迷离的秋雨悄然闯入,濡湿一个个剑拔弩张的灵魂。
石走到了苏兰身边,抓起她的手腕欲将她带离这片腥风血雨。
她如梦初醒,冷冷地瞪着石,不容质疑地说道:“把你的手拿开!”
石略略一怔,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但见她拖着疼痛的腿,穿过林立的刀剑,吃力地走到了龙昳的身边。
“公主可是有话要说?”海晋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直在暗暗地打量着苏兰。在她的身上,他看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素月,或者,这便是未被岁月的风尘和权力的枷锁禁锢的素月。
她甚至没有看海晋一眼,连同周围一干杀气腾腾的将士在她眼中竟似并不存在,一双柔情脉脉的眼睛只是深深地望着龙昳。她第一次在他的眼中读到了无奈和绝望,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自责和求死之心,她却微微地笑了起来。那样轻灵如梦幻般的微笑,让他怦然心动,时间似乎流回到了初相遇的那日,她独自守在绝壁悬崖之上,茫然若失,如误堕世间的精灵。就在那一刻,他便认定,她是他此生惟一的幸福、惟一的和平、惟一的宁静。她伸出手,那样温柔地为他理了理额前凌乱的黑发,手指轻轻划过那棱角分明的脸庞。
“我们无法知晓来生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我只要今生永远是你的女人。”她的声音如温软的春风,温柔地熨烫着他充满了杀伐征讨的心肠,“你去到哪里,我便会陪到哪里,无论是浊浪滚滚的凡尘俗世,还是万劫不复的鬼蜮深渊。”她轻轻地说完,又扬起头那样不容质疑地对海晋朗声道:“我要留在这里!”说罢,她拖着疼痛的脚,一瘸一拐地走出人墙,在巨石旁站定,一双清水般柔软澄净的眼睛那样旁若无人地落在龙昳身上。
四目相对,龙昳不禁对自己微笑起来,杀戮的世界顿时变得风清云淡。他在心中暗自思量,天庭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芳醇吧。
海晋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良久才毅然地挥了挥手,一队如狼似虎的士兵举刀呐喊着向龙昳冲了过去。
素月终于走进了一片狼藉的彤城。攻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艰难,仅只遭到了小股军队的抵挡。进城后她才知晓,龙祗在黄龙、白龙两位将军相继阵亡后,心知大事不好,连夜在赤龙渊的护卫下,弃城而去。
这顶帐篷应该是纤婵的,几案上有一把精致的琴,书籍散落一地,绣篮里还有一叠未完成的巾帕。巾帕上针脚未尽,一条矫健的飞龙脚踏白色祥云,那便是她的心了,素月默默地怀想着,轻轻拨弄着琴弦,往事,带着那样忧伤的气息扑面而来。
“公主,召唤属下有何要事?”风恭敬地走进了军帐。
“有我妹妹和龙昳的消息吗?”
“一大早,云将军便派人来报,说是发现了龙昳的行踪。海将军已赶了过去。相信他不久定能将小公主连同龙昳的首级一同带回来。”
绿衣捧茶走了进来。风告辞而去。
素月继续随心地撩拨着琴弦,幽幽地说道:“你可知晓,痴情必是一桩悲剧。所谓春到芳菲春将淡,情到深处情转薄,凡事都不可以走到极至。即使是爱,一旦到了极至,便只能以死相报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绿衣悲哀地说道,“可我知道,你若是杀了龙昳,小公主只怕会随他而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婵儿若果真选择追随自己心爱之人,能与他生死相随,也未尝不是种幸福。能爱便是福,你不明白的。”素月喃喃地说着,从腰间解下玄铁剑,轻轻地拂拭着钝拙的剑鞘,柔声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可是看到了?我即要达到人生的极至,我会拥有天下最显赫的王冠,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我!”她说罢,奋力拔剑而出。微凉的空气中,氤氲出玄铁剑无奈的悲鸣。那是谁的叹息,穿越过时间、空间,在此时此地,用悲悯的目光注视着尸横遍野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