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戍角悲吟
--------------------------------------------------------------------------------
已近年关。北地深寒,这两日一直是阴风怒号,一场大雪随时可能落下。天娑城被昊天的军队包围已有数月,双方有过十余次小规模的交锋,各有输嬴。但天娑城内粮草储备有限,长此以往,坚固的城防总有一日会土崩瓦解。桑陶离开也有月余,算算日子,一切要是顺利,他也该返回天娑城了。龙祗披着厚厚的袍子,独自偎坐在炉火前发呆。有人捧上参茶,他双手颤抖地接过,却几乎将半碗茶泼了出去。他看了看奉茶的侍女,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我老了、死了,你便能得偿所愿了?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戴上龙族的王冠!你要想嫁给昳儿,来世吧!”
原来,自那日桑乾死于婚床之下后,星椤便成了龙祗宫殿里的一名粗使侍女,饱受白眼、凌虐。此时,她惊惶地避开了龙祗怨毒的目光,心中却是一片逃无可逃的痛苦和耻辱。龙祗虽答应儿子可常常入宫探望星椤。但战事涂糜,龙昳根本没有闲暇顾及其他。
“大王,桑陶大总管在殿外求见。”有侍卫在门外禀告。
“桑陶回来了?”龙祗喜出望外,蹭地站起身来,想要迎出去,却又停住,庄重地坐下,“快召他进殿!”然后,冷冷地望向星椤,恶狠狠地说道:“你退下吧!”
星椤咬牙走出殿外,正撞见风尘仆仆的桑陶。四目相对,便是冰结的怨土仇泥。星椤不禁打了个冷战,急忙离开。
“这么说,那个传说是真的了!”龙祗不禁抓起了桑陶的手,一双浑浊的眼睛闪射出激动的光芒。战事连连失利,已使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君主尽显沧桑和老迈。
“千真万确!”桑陶热切地答道,“昊天便是在苦泉中日夜浸泡了七年,终获不死之身。小人已为大王打听清楚了苦泉的确切位置。”
“昊天既已拥有了不死之身,那我又如何才能取而代之?”龙祗不无忧虑地问道。
“大王尽可放心,那不死之人也是有死穴的,只要用传说中的瑾灵玉剑照丹田之穴刺入,顷刻便能索命。托大王的福,小人已找到了瑾灵玉剑。”桑陶从袖中取出了寒气逼人的瑾灵玉剑呈与龙祗。
“果然是世所罕有的宝物啊!”龙祗细细地端详着,有瑾灵为凭,他对桑陶深信不疑,“只是,我们该派谁潜入昊天军中,取其性命呢?”
“名剑楼的剑客!”桑陶说道,“我已寻到叶聪、叶岚,并许以重金。此二人今夜便可行动。昊天一死,我们明日便出城叫阵,定能杀得巫族军队片甲不留!”
“是真的吗?孤王即刻就命昳儿率军出城与昊天决战!孤王要一路杀到巫之族,找到苦泉!”龙祗一张沟壑纵横的脸由于过度兴奋而涨得通红。
“大王!这正是小人担忧的啊!”
“为何?”
“这……”桑陶迟疑不决。
“但说无妨,孤王恕你无罪!”
“王子殿下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是众所周知的。天娑城被围数月,殿下勇克昊天大军多次进攻,斩杀敌人多员猛将,力保城池不失;并蓄积力量,有望破敌于阵前,一鼓作气收复失地。这些已让王子深得民心。就连赤龙将军也称赞殿下有治军御国的王者之象啊!”
“昳儿的确可以成为一代旷世英主!”龙祗不禁叹道。
“大王!”桑掏突然跪倒在地,“大王既有此意,就该传位于殿下。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殿下现已是功高震主。他如想一展抱负,图谋天下,大王必是眼前最大的阻碍。”
“你是说昳儿他……”龙祗疑惑地问道。
“小人不敢妄言。”桑陶答道,“小人只知道,大王如想以不死之躯,成为一统八荒四野的君主,王子殿下的威名必须消失。”
“可他是我的儿子!我惟一的儿子!”龙祗一把抓起桑陶,眼睛里射出凶恶的火焰,“你可是想替你那死去的儿子报仇,妄想挑唆孤王残杀亲子!”
“大王息怒!”桑陶慌忙道,“小人句句是肺腑之言!大王如觉小人是另有图谋,可将小人立即正法。可大王想想,不说别的,就是乾儿被刺的那晚,王子是何等的骄横跋扈,丝毫不把大王你放在眼里。王子现在如要取大王而代之,也是易如反掌啊!小人担心,大王终会为今日的一念之仁追悔莫及!”
“所谓虎毒不食子。我怎么可以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龙祗有些疲惫地松开桑陶,“况且,没有他,谁为我收复失地、攻城拔寨?”
“大王大可放心。”桑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这是醉骨散,只要沾上一丁点,服药之人如同醉酒,全身筋骨酥软,起居饮食虽无大碍,却是再不能仗剑骑射、征战沙场了。叶聪、叶岚今夜便会动手。明日,大王便可亲率军队,趁巫族丧主慌乱之机一鼓作气,杀他个片甲不留,再乘胜追击,王图霸业便指日可待了!”
龙祗接过小瓶,皱眉犹豫着,半晌才道:“这药可有解药?”
“有!”桑陶从怀中又摸出一个小瓶。
龙祗思忖着,桑陶说得不错,自己已然老去,龙昳虽然年轻,但王者之象已日益显露无遗,天下原本就该是他的。但龙祗不甘心,他奢望着永享天年,期待着重回沙场,亲眼看见天下之人在自己的权杖下俯首称臣。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明日,我当亲自披挂上阵,我龙族的金戈铁马便要直指梵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来人!宣王子入宫!”
“小人这就将瑾灵玉剑交与叶聪、叶岚!”桑陶接过玉剑,恭敬地退出殿外。
自从那日为星椤大闹宫廷之后,军务缠身的龙昳少有闲暇,心中虽然惦记星椤,但赤龙渊总是力劝他无召不得进宫。尽管深知星椤在宫中定是度日如年,但自己与父王的亲疏毕竟关系到天娑城的安危,每每念及这些,龙昳也只好打消了无召进宫的念头。
“父王召见得这么急,不知何事?”龙昳一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一边解下腰间的配剑。接连数月的杀伐征讨让他变得清瘦和憔悴起来,浓眉紧锁,竟似有许多化不开的愁结,今日父王的突然召见也着实令他错愕。
“属下不知,只知道桑陶大总管回来了,且刚离去。”侍卫接过宝剑,恭敬地答道。
“他回来了?不知他出城是替父王办何事?”他疑惑地扬了扬眉头。
“属下并不知晓。”那侍卫小心谨慎地答道。
龙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知桑陶以为是自己杀死了桑乾,一定会千方百计挑唆自己和父王之间的关系。但,血浓于水,自己和父王之间毕竟骨肉相连,于是,坦然跨进了大殿。
“快快起来!”龙祗一把扶起龙昳,打量半晌,才关切地说道,“战事连连,我儿清减了不少!”
“有劳父王挂念!为父王力守天娑城平安、护国御敌是孩儿的职责所在。”龙昳谦恭地答道,“不知父王召见孩儿所为何事?”
龙祗讷讷地说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做父亲的记挂孩儿,想看看一切是否安好罢了。”
龙昳疑惑地望向自己的父亲,龙祗一向是骄横跋扈、嗜血无情之人,何时变得竟有些温情脉脉了?龙昳不觉想到,定是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的人,更被眼前国难当头的局势所扰,便自然流露出平日深埋心底的情绪了。他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热,对老人软语道:“父王倒要多珍重身体才是。政务战事交给孩儿打理,孩儿定当全力以赴,绝不会辜负了父王的期望。”
这话到了龙祗耳中却是变了味。他在心中闷哼了一声,避过龙昳热切的目光,对侍卫吩咐道:“来人啦!把那坛孤王珍藏多年的好酒端上来,还有那对玲珑寒玉杯。孤王要与王子一醉方休!”说罢,便将龙昳拉到自己身边盘膝坐下。
美酒与宝器都奉了上来。龙祗亲自斟满了酒。那玲珑寒玉杯是用一块上等和田玉打造而成,分主杯和客杯。玉石剖开,却是一方纯白,一方透绿。绿杯为主,白杯为客。
龙昳取过白杯,心无城府地一饮而尽。龙祗怔怔地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一丝无奈的叹息悄然而出,然后举杯饮尽。
“父王可是有话要说与孩儿听?”见龙祗一脸怪异的神色,龙昳不禁又问道。
“我儿可想成就王图霸业,成为一统八荒四野的旷世君主?”
“孩儿确曾想过。”龙昳沉吟道,“只是现在,倒不那么想了。”
“为何?”
“孩儿说了,父王可会气恼?”
“你说来听听。”
“孩儿现在想的,只是和自己心爱的姑娘长相厮守。至于王图霸业,只能各安天命了。”
“心爱的姑娘?星椤么?”龙祗森然道。
“孩儿只是欠星椤一份情,对她谈不上爱与不爱。孩儿的心中只有苏兰。”
“苏兰?便是那苍族的公主么?你果真是这样想的?”龙祗不禁失色。
“父王是怪孩儿胸无大志,失了男儿气慨么?”龙昳有些无措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却见他突然紧捂着自己的胸口,满脸的痛苦,一口黑血竟是从嘴里喷了出来。
“父王!”龙昳慌忙上前扶住倾倒的龙祗,连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快!解药!”龙祗浑身颤抖吃力地指着自己的怀中说道。龙昳慌忙从他怀中摸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喂龙祗服下。
“没用的!那东西救不了他的命!”
一个清冷的声音颤抖着,在身后响起。龙昳回头看去,竟是星椤。只见她身着简朴的宫衣,眼睛里是一片竭力想遏制住的惊惶。他不禁放下龙祗,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怒喝道:“是你下的毒?快把解药交出来!”
“下毒之人不是我!”她美丽的眼睛望向他,楚楚可怜地说道。
“王子不可对公主胡乱猜忌!下毒的人是我!”紫蒹跑了进来,抓住龙昳的手,哀求道,“快放下公主,这一切与公主无关!”
龙昳的目光紧紧地落在星椤的眼睛上,带着那样深浓的寒意。
“这叫自作孽不可活!下毒之人正是大王自己!”星椤心中一冷,咬牙道。
龙祗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眼睛逐渐失去了神采,迷惑地自语道:“他说这不是毒药!不是毒药!”说罢便一命呜呼了。
“父王!”龙昳放开星椤,箭步上前,将气息全无的龙祗搂在怀中,惊惶地呼唤着。他是生他养他的父亲。父子间虽无温情可言,但一直以来,在龙昳坚强、硬朗的心中,父亲便如天一般地存在着,是他敬畏的神灵,也是他膜拜的偶像。如今,父亲轰然倒下,他信仰世界的天也随之坍塌下来。
“大王、大王宴驾了!”星椤浑身哆嗦,喃喃地说道。紫蒹急忙将几乎是站立不稳的她扶住。
龙昳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父亲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一字一顿地对星椤说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明白吗?大王听信谗言,自认为寻到了不死之术,你便成了他做一个永世王者最大的障碍。是他亲自在客杯中下了毒。”紫蒹急急地说道。
“然后呢?”他的声音如寒冰般冷冽。
不等紫蒹再开口,星椤接口道:“是我,碰巧知道了他的诡计,略施手段让他自食其果。你须得知晓,如果我猜得不错,昊天明日就会大举攻城。”
“这么说,是你,杀死了我的父亲!”他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愤怒地起身,伸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一双眼睛四射着痛苦和愤怒的火焰。紫蒹急忙上前想扳开他的手,却被他另一只手一掌掀翻在地。
“我不杀他,他、他迟早会要了你的命!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为了我心爱的男人!”星椤吃力地说着,努力想从他铁一般的手掌中挣脱,眼泪却夺眶而出,“你知道他是怎么对待我的么?你说过你会保护我,可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还有选择吗!”
她的话如响雷般击中了他的心脏。他颓然地松开手,无力地说道:“是为了我?那就是我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你可知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父王真要赐我一死,我也必得坦然接受。就是死,龙昳也要顶天立地地去死,而不是背上这畜鬼不如的杀父弑君的名号!”说罢,他大声向殿外吩咐道,“来人!请赤龙将军上殿!”
“不要啊!你只要即刻出宫,一切的罪孽都由我来承担。继承王位,击败昊天,你可以……”她依旧试图说服他,却被他冷凝的目光阻止了。仍是从前的俊眼、修眉,只是眉宇间傲然于世的不驯与桀骜被冷酷的寒霜所替代。他还是她倾心以许的男子吗?他分明是为权力而生的,却为何甘心舍弃唾手可得的显赫的王冠?她吃力地想寻出答案,却是徒劳。她只知晓,自己再也无法收复他的心肠了!
赤龙渊惊愕地望着龙祗的尸体和龙昳痛悔不已的脸庞,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一向行事光明磊落的王子怎会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一旁脸色苍白,仍然不住颤抖的星椤身上。
“大王驾崩了。”龙昳语意低沉地说道,“有消息说,明日昊天将对天娑城发动最后一击。今夜我会带一千精兵偷偷潜到城外,与雷太的乌衣族兄弟们汇合。明日我们里应外合,给昊天致命的一击。”他微微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有何不测,族务国事就烦劳大将军了。”
“不可以!你不可以去冒险!”星椤激动地说道,“你是天娑城和龙族惟一的希望!你不可以对自己的生命如此不负责任!”
“公主所言极是!属下可率兵出城。”赤龙渊知道,无论龙昳做了什么,此时都不是计较的时候。没有龙昳,天娑城是决计守不住的。
“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赤龙将军,你这就去安排一切。我要与父王单独呆一会儿。”见赤龙渊万般无奈地告辞而去,他又对呆立在一旁的星椤冷冷地说道:“你走吧!从此,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言辞间,竟是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可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性命、你的王冠啊!”她扑倒在他的脚边,泪流满面。
他却只是冷冷的,在自己的父亲身边盘膝坐下,掏出怀中的巾帕细心地擦去他嘴角的血迹。那雪白的巾帕上赫然绣着一眉彩云捧月。一个清丽脱俗的面容,带着清水一般纯净的微笑照影而来。她的目光是那样清冽和悲悯,久久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温柔地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灵魂,勾起他心中无限的柔情与思念。他痛苦地闭上了疲惫的双眼,默默地祈求上天,再给自己一个聚首的理由。
她颓然跌倒在地。她的爱恋,她曾经无比华丽的梦想,全都消失无踪了。她用尽心思为他做尽一切,竟比不得一个女子清清淡淡地嫣然一笑!
正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彤云密布,仿佛天空再也承载不了如此巨大的压力,即将崩裂一般。
天色微明,一千名龙族骁勇的战士和雷太所率领的乌衣族兄弟缓缓骑马走出了隐蔽的树林,一字排开,利刃出鞘。龙昳骑着黑色的骏马缓步踱着,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即将浴血的将士。长剑出鞘,他默默地凝视着宝剑森冷的剑锋,用清亮的声音字句铿锵地说道:“天娑城内有你们至爱的一切,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的田地和家园。如果可以选择,我知你们情愿解甲归田,尽享这滚滚红尘里最寻常却也最难得的幸福。只是今日,我们别无选择!”说罢,他长剑一挥,身先士卒,纵马直杀向昊天的军队。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那样优雅地从天而降,似乎是要掩盖住人世间污浊阴晦的一切。
龙族的军队突然现身,让正准备攻城的巫族阵营一片哗然。昊天指着正向自己冲来的将士,变色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城的?怎会绕到了我们身后?”
天急忙挥舞长刀,催马在阵营里来回奔跑,向将士高声吆喝道:“变阵!弓箭手准备!”数百名弓箭手立即排至阵前,张弓搭箭,一支支满弓的利箭直指前方潮水般汹涌杀至的军队。
“不是说龙昳已经死在你的离间计下了吗?”昊天看清了一马当先的龙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罢兵吧!改日再攻!”
龙昳的出现也让素月惊异不已,却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此时恐怕已不是想罢兵就能罢得了的。如不出我所料,大王只要下令罢兵,大军撤退之时,天娑城内的大军一定会一涌而出,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那该如何是好?”昊天惊慌地问道。
“天将军对付龙昳,海将军和我一起攻城!”素月颇为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今日,除了鱼死网破,别无它法!”
昊天脸色铁青,只得对手下的将领吩咐道:“按公主说的做!”
一旁的海晋立即挥刀喊道:“攻城!”说罢,纵马而出。军中除部分弓箭手和将士严阵以待迎战龙昳外,其余的将士全部进入了攻城的行列。霎时,天娑城的天空里致命的巨石和利箭疾飞,呐喊声、砍杀声四起。攻城的将士踩着同伴的尸体搭起了云梯;守城的将士在呻吟和泣血声中穿梭防卫。
龙昳的带着手下的勇士呐喊着,带着滚滚尘沙席卷而至。天冷冷地注视着,右手沉沉地压下。一时间,箭镞如雨,射向人群之中……
“你怎么了?”皞关切地问道。
“心口突然有点疼。”苏兰那样忧伤地望着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太累了!”皞翻身下马,将她扶到马下,“休息一会儿吧。”
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她不禁弯下腰,皱眉呻吟起来。皞焦灼地扶住她,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天空一派黯淡的灰色,冷冽的风扬长而过,竟是拨云见日,一缕清冷的冬日阳光趋散了沉郁的阴霾。
“苍灵山!”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惊喜地望向极远的前方。她挣脱了他的双手,向前奔跑而去,却又跌倒。他追上,将她扶起,却见她眼中已是热泪滚滚。极目眺望,苍灵山那样庄严而安详地沐浴在阳光之中。那便是她日夜思念的故土!
眼见龙昳和将士们已经冲入了敌阵,赤龙渊急忙向副将吩咐道:“你负责守城。城破,便提头来见我!”说罢,便要率领事先准备好的一队将士杀出城去。
突然,有人骑马而至,气喘吁吁地报告军情:“大事不好!桑陶率家将杀了北门的兄弟,打开城门,已有一队敌人进城了!”
“你说什么!”赤龙渊眼前一黑,竟是差点站立不住,略一定神,仍对副将道:“这里便交给你了,我去北门!”
“可是王子殿下还在城外等我们出击!”副将惊问道。
赤龙渊深深地望向城外,天空已是一片雪雨茫茫。他无奈地叹道:“各安天命吧!”说罢,翻身上马,挥舞大刀,对将士们呐喊道:“誓死捍卫天娑城!跟我走!”
在天娑城外一座小山丘上,星椤由星辉护卫着,怔怔地立于马上。风雪交加,她如一尊冰雕般,在漠然的寒风中空自美丽。在所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后,心却是出奇的平静。她没有祈祷,没有为自己心爱的人的生命和荣誉祈祷,椎心刺骨的绝望已经抽走了她灵魂中最后一缕爱的热情。她只是茫然地凝视着。那热血沸腾的战场上,她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她依旧痴痴地看着。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她才淡淡地对身边的星辉和紫蒹说道:“走吧!”声音是那样的决绝,仿佛生命在这一刻被硬生生切成了两半,一半属于曾经青春美丽时温柔的爱恋,另一半则是以后依旧青春美丽的寂寥和忧伤……
天色已暗,天空倾倒了所有的积怨,变得晴朗起来。雪停了。
素月在海晋的护卫下,骑马缓缓走向天娑城。没有喊杀声和兵器交接的互斫声,天娑城里寂静得可怕。她的心暗自激动,激动得那样疼痛,激动得眼泪形将夺眶。那样多个日日夜夜在痛苦的烈火中烧灼着,不就是为了这样一天么?她梦中的苍灵山,她梦中母亲慈祥的笑容,她梦中手足情重的妹妹……她终于给了自己的荣誉、族人以及母亲的热血一个辉煌的交代。她要向世界证明,苍族王者的血液是最高贵的,而她,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是不容质疑的神明!
城门洞开,有人横刀立于门前。血染的征袍、污秽的面孔,钝了的刀口上兀自滴着殷红的鲜血。
素月惊骇地急收缰绳,立马城外。海晋急忙抢上前去,提剑护在她的身前。
紧随其后的桑陶探头看了看,谄媚地对素月禀道:“这位就是龙族四大侍卫之首的赤龙渊。待小人去将他劝降。”说罢翻身下马,急冲冲地走到赤龙渊身边连声说道:“赤龙将军!赤龙将军!可还认识小人?”
“你,可就是归龙居大总管桑陶?”赤龙渊森然道。
“正是小人!”
“可是你,离间大王和王子,让他们自相残杀?”赤龙渊逼视着他。
“将军有所不知,大王本就对王子早有戒备之心。如今,龙族大势已去,将军不如……”
“可是你,串通巫族,偷袭守城将士,打开北门,使天娑城的防线和王子的计谋功亏一篑?”
“将军,你……”
桑陶话音未落,却听赤龙渊猛喝一声:“无耻小人!纳命来!”说罢,钝刀一闪,桑陶的头滴溜溜地滚落下来,身体却兀自站立,半晌才缓缓倒地。
海晋大惊,提剑便要上前,却被素月拉住。只见赤龙渊虎目圆睁,依旧握刀在手,却是慢慢仰面倒地身亡。
“以将军之礼厚葬赤龙渊。”素月枉然长叹吩咐道,然后提缰策马绕道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