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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兄弟连》:穿越死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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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8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一部十七
 他是抱着摆脱江涛的目的来到C团的,这个目的实现了;没容他感到轻松,那种来自使他得以离开A团的巨大事变本身的沉重,就蓦然充塞了他心灵的全部空间,黑暗取代了每一缕生命的阳光。

  战争的车轮正在隆隆启动。他被任命为C团三营九连三排长的当天全军便开赴南疆,进入持续三个月的战前山地适应性训练。与他面对的新生活相比较,同江涛的冲突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是他步入军营后经历的第二个、也是更困难的一个时期。每天,他至少有十六个小时要带着他的排或者同全连一起进行各种各样紧张的、累死人的训练或演习;夜晚,他躺在侗家山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意识到自己正集中精力审视和思考那个他还没有认真思考、因而绝对难以理解的事物。后者包含的意义对他个人来说是如此明白,以至他从一开始就无法相信那是真实的!

  在由战争带来的各种可能的和可以想象到的危险中,真正深深撼动了他的灵魂、让他对自己生命存在的可靠性第一次生出怀疑、因而感到了巨大的恐怖的,还是他将在战争中死亡这种可怕的前景本身。他才只有十七岁,向往的仍是有一天脱下军装,走进一座可以让他钻研数学或天体物理的高等学府。战争是真正军人的事业,他却不是真正的军人,即使他崇拜书本或银幕上那些壮烈牺牲的英雄,自己却不愿成为那样的人。“我不是为了打仗才生到世界上来的,”一个声音一直在他心里回响,“我到世界上来另有原因和使命。军校和军营生活我已经勉强接受了,战争和死亡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没有完成那些使命之前就让我死亡在一场规模有限的边境战争中是绝对不公正的,没有道理的。……而任何一种缺乏充分合理性支持的事物本身也就不可能是真实的。”

  他的思维到此就停止了,因为他对关于战争和死亡同自己的关系已做了一番理性的、“合乎逻辑”的思考,他那试图否定这场战争真实性的主观倾向得到了肯定。对于以十六岁的年龄受完高等教育、又热衷于对世界做抽象思考的上官峰来说,生活与其说是现实的,不如说是理念的,不是具体的生活事实支撑着世间万事万物,而是知识体系尤其是那种不变的理性的和逻辑的力量支撑着生活和万事万物。他既不能否定自己的“逻辑思考”,全部生命意识便不能不被阻隔于和平与战争之间的虚空里,无法前进和后退。他的生活与思维已经分裂,内心与现实各成了一个自为的独立世界。然而战争的迫近又是很难回避的,于是他的精神世界又经历了第二次分裂:感情与理性的分裂。在理性思考不能接受战争真实性的同时,感情却接受了它,跳过内心中的抽象争论,像每一个参战者一样直接进入到一个重要的、与生命和生活告别的时期,其表现就是夜间和白天空闲时间内那每每会突然潮水般涌来的绵绵回忆。它们构成了上官峰战前精神世界里的另一番风景。

  在战前长达三个月的对亲人和往事的追忆之中,一位年龄比他小一岁、无论冬夏脑后总系着一朵金色的蝴蝶结、目前两个人的关系尚说不清楚的女高中生的倩影,渐渐超过父母、学校、师长的形象清晰起来,最后竟成了唯一使他柔肠百转地眷恋的人。

  上官峰与柳溪的恋爱——如果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也能被称之为爱情的话——在地理上没有超越中国古典诗歌设定的范围:自幼在同一座中学的教员宿舍区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而传统文化讴歌的爱情也是爱情,就像早春的孱弱的花儿也是花儿一样。上官峰的早慧造成了他们受教育程度方面的差异,却没有拉开彼此感情上的距离。今天,进入了战争的上官峰日以继夜地思念着柳溪的音容笑貌,他和她之间发生过的全部往事,突然热泪涔涔地想:去年深秋他从部队回家探亲时同柳溪相处的一段时光,竟成了他十七岁的生命中仅有的辉煌节日。

  然而值得他反复咀嚼回味的约会却只有一次。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黄昏,太阳下去了,天色却还明朗,一大片渲染着金黄的落日余晖的美丽的羽状云炫耀似的悬在瓦蓝的晴空里,久久不肯离去。晚饭过后,上官峰又早早来到离家不远的一座小公园门前,等候柳溪。自从他回到家里,每天黄昏总要和柳溪在这儿见面。柳溪的父母并不介意他们的行为,上官峰十七岁,女儿十六岁,还是两个孩子。他们唯一的要求是柳溪必须在九点以前回家,她刚上高三,明年要参加高考,不能耽误第二天上课。啊,他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在一起玩,一次柳溪的妈妈对上官峰的妈妈说,小猫小狗一样,扯着手去吃冰淇淋,然后沿马路边朝城河上的大铁桥那儿逛,说呀笑呀,嘻嘻哈哈,肩膀都不碰一下,亲家母你放心好了。

  就是上官峰和柳溪两个人也不把自己看成大人。他们毕竟没有长大,每天黄昏在公园门前聚一次是因为两人高兴这样做,彼此会感到十分快乐,至于别的,对他们来说仍很遥远。但同去年相比,他们到底是长大了一岁,就朦朦胧胧地觉得,心里比去年多了些模糊的渴望和冲动。柳溪家的晚饭总比他家迟,她还必须做完功课,才会一边用花手帕擦着嘴,一边急匆匆斜穿过马路,向他奔来。柳溪过马路从不走人行横道,每次他总是那么担心她会被汽车撞上,但每次她都能灵巧地从车流的隙缝间平安地钻过来,让他高兴。他们当然不会有什么越轨之举,对他来说,柳溪来了,这就够了,这就是逻辑上的完美。他们照例会到公园门前的冷饮亭里买两客冰淇淋,然后向东北城河上的大铁桥散步。柳溪从来不会规规矩矩地走,她的两条细长的腿快乐地蹦着,跳着,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忽然又环绕他兜起圈子,再不就退着走,嘻嘻哈哈地笑,吃着冰淇淋,明亮的眼睛欣赏似的望着他,嘴里不停地讲一些纯属十六岁女中学生的可笑话语。他不用听她说些什么便明白,她想表达的仅仅是一种发自两人内心的共同的喜悦,对于黄昏、城市、车流、树影、晚风,对于青春和彼此心底那种隐秘的却十分清楚的爱情。柳溪脑后短辫上的金色蝴蝶结随着她的灵巧的跳跃上下翻飞,短不没膝的花裙裾腾挪闪摇,不时将一些凌乱的白皙送进他的眼帘,让他陶醉和眩晕。柳溪的目光,笑脸,身影,她的生命的气息和热情,是一条音乐之河,欢乐之河,要将他淹没。于是他也喧哗起来,激流一样进入这条河,拍击滩石,击起波浪,淹没岸边的青草和野花。他开口向她讲军营和军校里的事,并不可笑,至少过去并不觉得可笑,现在说出来却是可笑的了。他不知不觉成了河的主流,汹涌澎湃向前流淌,心里却渴望朝姑娘那被一袭薄薄的宽松的蝙蝠衫遮掩着的、正在发育的胸脯瞥上一眼。啊不,他心跳得厉害,这是可耻,不是他们这个年龄应有的行为。他抬起头去望夜空中的星星,而大铁桥已经到了。柳溪喜欢站在桥上看河面上夜泊的船只,船上一盏一盏亮起来的灯火。“啊,真棒!”她用一种标准中学生的语调赞叹道,让他不很明白她称赞城市的夜景,还是他们这愉快的嬉戏本身。九点钟到了,他们必须回去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49楼 发表于: 2007-08-31
这是一个星期六的黄昏,明天柳溪不用上学。上官峰站在公园门前大榕树下等待自己的姑娘(他能这样想吗?也许不应该,可他心里认为能),内心早早地就有了一些激动:再过两天他就要归队,今晚是他和柳溪共同拥有的最后一个周末。今晚柳溪家的晚饭更迟,直到白昼的余晖完全消失,夜空墨蓝,他才望见柳溪像往常那样急匆匆斜穿过马路,向他飞奔过来。她的动作那么冒失,甚至吓得路过的司机飞快地将吉普车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柳溪的倩影在他心中是永远不变的:她的相貌和身材是美的,他们之间深埋于内心的爱情是美的,她躯体上隐藏的全部女性秘密更是美的和迷人的,然而他第一眼就发觉她今晚尤其美!

  柳溪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到他的面前,他才注意到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原来出门前她脱去了每天傍晚穿的蝙蝠衫和花短裙,换上了一件崭新的、大姑娘穿的粉红色的连衣裙,裙裾长至膝下,过大的灯笼袖使两个肩头吹气似的鼓起,领口挖成半月形,将脖颈和锁骨处的凹陷明白地显露着。为了弥补衣色的单调,母亲还别出心裁地在这件式样老气的新衣的前胸从左肩到右腋下斜缝了一道宽阔的白色的抽纱花边。

  “你瞧我妈把我打扮成什么样子了?!”她说,笑得喘不过气来,“真丑死了!……是丑死了吗?”她仰起脸,撒娇地望着他,问道,神情却仿佛在说:我要你回答,是丑死了吗?不过就是丑死了我也不许你说我丑!

  他笑起来。因为柳溪的笑声是有感染力的;还因为穿了新连衣裙的柳溪样子有点滑稽:她似乎突然长大了,不像天真烂漫的女中学生,而是一位成熟的大姑娘。柳溪今晚还淡淡地涂了一点唇膏,颧骨和两腮悄悄地敷了一点脂粉,这都是过去没有过的。柳溪的面颊红扑扑的,瞳仁又大又明亮,睫毛黑而长,面容和身材比往日更生动鲜明、妩媚动人。上官峰心中忽然起了异样的激动,他不再认为柳溪穿这件连衣裙不合适了,相反,这件连衣裙就像一只魔术师的手,转眼之际就把一个爱吃冰淇淋的毛丫头变成了风姿绰约的丽人,一个同目前在他心中还很遥远很模糊的光彩照人的小新娘的形象相近的人。他明白今天这件连衣裙不是母亲逼她穿上的而是她自己穿上的了;柳溪也知道这将是他们共同拥有的最后一个周末,她穿上这件新衣是想让他更喜欢她,却羞于被他看透了心思。今晚柳溪的一切——衣裳、笑容、目光,言语——都在给他一个无言的许诺:明天早上我不去上学,没有谁说我们今晚可以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可也没有谁说我们不能那样做!

  “阿溪,今天你很漂亮!”他大胆地、感动地说。觉得一种原来很模糊的渴望正在兴奋起来。

  “哎呀,不许胡说,羞死了!”她喊道,用拳头乱击他的胸,脸颊红得更厉害了。

  后来他们不谈连衣裙了,但谁也没有忘记它,主要的是谁也没有忘记由它带给他们的一种异常的情感。上官峰觉得今晚柳溪已经长大了,自己也便随着长大了,望着她的目光里无形中增添了一种长大的男孩子看一位长大的姑娘的神情和激动。柳溪自己也被这从未体验过的感情扰乱了,激动了。她还不习惯被哪怕是上官峰这样热情地注视着,就避开他的目光,喊:

  “阿峰,咱们去吃冰淇淋吧!”

  他们像往日那样去冷饮亭买了两客冰淇淋,面对面地站着吃,旁若无人地笑着,不时互望一眼,却没有走向远处的大铁桥。晚风比以往的日子更热烈和清凉,夜空辽阔,河汉璀璨,流星陨坠,马路旁的林梢在路灯光的反照下越升越高。今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他们非常想像公园门前的大男大女一样做一件大胆的、从没做过的事情。柳溪回头看一眼公园栅栏门前新贴的一张海报,惊讶地叫起来:

  “嗐——阿峰,这儿也办舞会了!”她的眼里闪烁出两大点亮光,“咱们也去跳舞吧?……你会跳舞吗?”

  军校毕业生同地方大学毕业生的重大差别之一就是离开大学那天仍不会跳舞,但这不说明他没有买一张舞票带自己心爱的姑娘下舞场的勇气。今晚他们都意识到了,他们的生命中将发生一件事情,那是他们渴望的,可又本能地害怕它,于是哪怕为了找事情做,避免它的发生,他也应该去公园售票的小窗口买两张舞票。他也真的去那儿买回了两张粉红的入场券。

  回到柳溪身边时,她的神情却又慌乱了。“阿峰,我不会跳舞呀,怎么办?”

  “不怕,我来教你!”小伙子勇敢地说。既然他们已经长大了,就有了像大男大女一样赴舞会的权利。他相信自己的聪明,一旦下了舞场,他不可能学不会。

  他们携手进了公园,走进一条光线阴暗的林中小道,它通向公园深处的舞场。舞会的音乐悦耳地飘荡过来,柳溪忽然又变得很快活,牵着他的一只手,蹦蹦跳跳,至少她是想让他觉得自己很勇敢,不害怕。但她到底还是开口说:

  “阿峰,瞧我们到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鬼混来了!听说到这儿跳舞的都是些流氓!”

  “别担心,有我呢!”小伙子说,握紧了将身子贴近过来的姑娘的手。一瞬间,他感到柳溪的全身正发热病一样剧烈地颤抖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50楼 发表于: 2007-08-31
“阿峰,这林子里真黑,咱们唱歌吧!”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刚说完她先唱起来。

  上官峰没有跟着她唱。她是想用歌声来为自己壮胆。上官峰也觉得他们正在做一件荒唐事。他从小和大学期间受到的教育,一直让他认为跳舞不是正派人的作为。但他们已经买了舞票,只要柳溪还没有正式提出中断他们的行为,作为男子汉他当然不能不将这件事继续下去。

  公园的露天舞场设在一座半废弃的、有围墙的圆形溜冰场上。舞场上空横悬着几排明灭不定的彩色灯泡,一支五六个人组成的乐队高踞在舞场深处的小平台上,正在演奏一支快节拍的华尔兹舞曲。下场的都是些大人,多而拥挤,场外有更多的人围观,音乐和人声汇融在一起,乱哄哄如同集市。他们进了场,找到一个灯火阑珊的角落,站住,他盯着一对对红男绿女看了一会儿,懂了一些门道,转过身子,向柳溪展开了双臂。

  “来吧,我带你跳!”他夸张地说。

  柳溪先是戒备地望了他一眼,红红的脸颊上现出两片苍白;忽然他又在她的眼里看到两点癫狂的光,她接受了他的邀请,嘻嘻哈哈地下场,似乎变成了一个轻佻的、可以和任何男人逢场作戏的女孩子,浑身却抖得更厉害了。他们跳得不好,不是你踩了我的脚,就是我踩了你的脚。渐渐地柳溪不笑了,音乐、节拍、舞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靠在一起,手挽着手,胸脯向着胸脯,眼睛望着眼睛。这是陌生的,不习惯的,让人惊慌的,于是从最初起,彼此就听到了对方心脏狂跳的声音,呼吸骤然紧张、急促起来的声音,看到了对方脸颊上飞起的红晕,连同羞涩的、躲躲闪闪的目光。渐渐地他们大胆起来,不再避开对方钟情的顾盼。这是人生中意义全新而又头晕目眩的新境界,他们正冒冒失失地进入这种境界,并为此感到恐惧和幸福。舞场上空的七彩灯光明明灭灭,上官峰便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逼近地看清了姑娘美丽的脸庞,她那大而宽的眼窝,细弯的眉,长长的、灌木丛般茂密的睫毛,一汪清水似的眼睛,薄而柔嫩的唇,饱满的、戏剧性完美的下巴,看到了她那瘦削的脖颈深处迷人的阴影。有那么一闪念间他飞快领悟了为什么今晚一件式样老气的连衣裙会有那么大的魔力,竟让一个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这件连衣裙剪裁得非常合体,它紧凑的、无可挑剔的和人结合在一起,将姑娘发育中的躯体的每一处起伏纤毫毕现地显露出来。柳溪的身材仍是单薄的少女型的,但胸前那对小巧的苹果状的乳房已发育得非常完美,它们虽被一袭新衣压迫着,又处于那道斜加的白色抽纱花边的掩遮之下,仍旧形态完整而鲜明地凸出来。柳溪还不到带乳罩的年龄,他甚至透过单薄的衣料隐隐看到了那两点小小的乳蕾。啊不,他不该再去看它们,不能再去想它们!

  他已经迷乱了,并且知道自己的迷乱,却不能够自已,而她的迷乱尤甚。但恐惧并没有消逝,相反越是迷乱,恐惧也便越发膨胀,控制着他们的思维,窒息彼此的呼吸。忽然,柳溪停下来,拉上他的手快步从舞场跑了出去。

  舞场外面已经泛起了灰白的月色,照亮了林梢,却将林间甬路遮没在黑暗之中。舞曲悠扬地飘荡着,听起来又有了那么多亲切动人的意味儿,离开舞场忽然成一件值得遗憾的事。他们没有回去,却走向了公园另一侧的林间。今晚他们进入了新的人生,并不想马上离开它。林子里原来并不安宁,每一条长椅上都拥挤着偎依着一对两对甚至三对情侣,他们从暗处发出的声响每次都使两个年轻的夜行者大吃一惊。柳溪先前还朝一条长椅的方向唾了一口,悄声骂一句“流氓”,忽然就闭上嘴,一言不发了。

  最后他们走进了公园西北角一座僻静的竹园。脚下的小路到了尽头,月光朦胧地照着园中空地上一张无遮无掩的长椅。长椅空着,四周竹林密围,人声寂然。稍稍走在前面的柳溪惊慌地站住了,转过身来。这一瞬间,上官峰突然意识到整个晚上他们都在等待的时刻到了:柳溪望着他,苍白的脸庞上现出了害怕的和听天由命的神情,眼睛里却清晰地涌现出了和他同样的激情与渴望。她在无言地呼唤他。她被这个月夜彻底地迷醉了。

  他也迷醉了。向她走近一步,伸过手去拥抱姑娘。他感觉到她的身体抖得如同身边的风中之竹……

  她以一种宿命的态度闭上了眼睛……

  再后来他在那条长椅子找到了自己仿佛渴慕了一生的温湿的唇和舌,找到了它们之间以命相搏似的纠缠。一个含苞欲放的美丽生命全部包容在他的怀抱里,他的颤抖的手和激情便开始了自己在这造物恩赐的天国里旅行。它们走过山冈,越过高原,触摸到无花果的果实和娇嫩的花蕊,在每一寸平坦的或不平坦的、丰腴的或贫瘠的处女地上蹒跚和停顿。柳溪一直静静地闭着她那如同日月一样明亮的眼睛,唇间偶尔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她的激情已经同他的激情合在一起,伴随着后者于陌生的荆棘丛生的原野里前行。他们都不再是自己,而是两个已经长大的陌生人,是世界上仅有的一男一女,亚当和夏娃。他们与其说是在体验幸福不如说是在经历痛苦。他就要最后走向那道青草繁茂炊烟缭绕的山谷了,那儿有成群的牛羊,有长年流淌的清泉,有盛开的百合花,有乳香和没药……那是你的天堂、故园和归宿,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它在召唤你,你却在谷口的山冈上站住,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归去。你突然又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体会到面对一个完整的世界和一种完美而尊严的人生时的恐惧。……那山谷不再等待了,它等待过了,幻觉从你的眼前消逝,姑娘像一头机灵的小鹿,从小伙子怀抱里跳出去,慌乱地理着衣裙和头发,笑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说: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51楼 发表于: 2007-08-31
 “阿峰,咱们……咱们还是去吃冰淇淋吧!”

  ……在对往事的长久的咀嚼与回味之中,上官峰也明白,柳溪的形象已被他添加了许多诗意的浪漫的成分,至于最后的细节,或者真的发生过,或者根本没有发生。战前三个月间,生活、理性、感情的分裂仍然没能使他跨越和平和战争的虚空,战争和死亡——尤其是死亡——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仍是难以理解、无法接受、缺乏足够的合理性的,因而是不真实的;但伴着战争车轮的前行,他毕竟还是承认和接受了它以外在物方式存在的真实性。他关于柳溪的回忆正是这种接受的一种形式,他正是通过它向生活和生命做了最后的告别,并为自己的一生感到了莫大的遗憾:他生命中只有柳溪。作为一个人他甚至没能来得及体验全部的人生。他或者永远没有机会去地方大学研究毕达哥拉斯、牛顿和爱因斯坦了。每当想到这一切,上官峰便会深深地懊悔:去年秋天那个夜晚,他本可以响应钟声的召唤,走进那道白云叆叇、牧草青青、牛羊成群的山谷里去的。没有走进那道山谷,作为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不完整的。他失去了那一次机会。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52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一部十八
 三排上来了,上官峰插进队伍中去。

  只有回到排里,同跟他年龄差不多的战士们在一起,离开副团长、连长这些“大人”,他的自我感觉才会好一些。

  部队在一条上坡的小路上困难地攀行。林子密而复疏,疏而复密,月光也随着亮起来暗下去,暗下去亮起来。腕上的表针已指向深夜十一点,四小时急行军过后,战士们疲劳到了极点,低头默默地走路,能听到的只有吃力的喘息。有过方才那次干部碰头会,上官峰忽然意识到自己心里已发生了意义重大的变化:自从进入战区以来,他关于战争的思考基本上是纯个人角度的,生命之光烛照的只是自己的生与死,此刻他却发觉个人的生死不仅不是事情的全部,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还必须首先想到他人,特别是自己作为一个排长应负的责任。这是一种涌进他内心的全新的思想,他意识到了;副团长和连长两人说过的话还给了他另一种内心为之强烈震动的感觉:战前他无时不在沉思的个人的生死,在他们眼里竟不是一件值得重视和严肃对待的事情,比起你的存亡与否,更重要的、他们更为关心的是你是否称职,以及你一旦失职会给全连、全营乃至战争全局带来的损害。你不再是一个独自存在的人,而是那只已隆隆向前滚进的战争车轮上的一根辐条,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个人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战争的胜利。”他一下就把这种感觉抽象成了一句明确的、格言式的思想,心里“咯噔”响了一下,觉得自己对事情的实质突然看得透彻了许多。

  “战争。死亡。责任。胜利。……这些都是我战前应思考的问题,可我除了死亡,没想过别的。……”他默默地想着,觉得自己又能用理性的态度思考生命面对的难题了,不再为连长刚才带给自己的耻辱所困扰了。而连长的一番话为何会在自己心里激起强烈的羞耻感和愤怒,本身就是个需要用理性加以分析的问题。“我过去没有想过在战场上应负的责任,除了自己之外没想到过别人,原因就在于我一直没有走进战争,我的内心世界还踟蹰在和平与战争之间的虚空里。然而实际上今晚我已走进了战争,这是毫无疑问的,无法逃避的……今天我之所以感到羞耻是因为自己似乎平白无故地受到了怀疑,我的尊严和个人的荣誉受到了伤害。……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们这样做是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责任,明天的仗一旦打糟了也事关他们的尊严和荣誉。……从这个角度讲,我方才对战争的思考仍是不完整的。当你面对一场战争时,除了个人的生死之外,还有一个责任问题,一个格外令人敏感的个人的尊严和荣誉问题。……我愿意因为自己在战场上犯了渎职罪而在战后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吗?……”一会儿间,他望着眼前层层林叶上浮动的白亮的月光,思绪一下跳到副团长不久前向全连干部提出过的话题上,并且不自觉地激动起来,“不,我的态度同一排长二排长副连长他们一样,我也绝不会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刚才我没有将这层意思说出口是因为还没有考虑清楚。但现在我想清楚了,与其接受那样的耻辱,还不如英勇地战死。”

  队伍已攀上刘宗魁方才走过的那一道光秃秃的、长长的岭脊。月光溶溶,水一样滋润着从两侧谷底耸上来的林海的高高低低的梢层。远处的山峰像座座不起眼的小小土丘,排列出没于大团大团灰白厚重的云丛之中。有过上面的一番沉思,死的沉重的预感并没有从上官峰的心灵中消失,但它毕竟不再是唯一的存在了,责任、胜利、个人的尊严和荣誉成了同样真实、重要、沉重的存在。然而后面的一切并不能减轻死亡的预感带给他的沉重压力,相反倒使这种压力更大而且更加逼近了。“无论如何,我明天不会让自己丢脸,这是一定的……但它只是事情的一个侧面。另一个侧面是:我越是冲锋在前,英勇战斗,死亡的可能性就越大……”

  “排长,你在想啥子?”一个四川口音的战士开口问道,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上官峰回过头,看清了那是七班长刘有才。

  刘有才比他大五岁,二十二岁,人长得瘦巴巴的、中等身材,只有四十八公斤体重(战前他们在驻地用磅秤称过),是那种一眼就能看透的朴实本分的农家子弟。刘有才战前是八连机枪手,扩编时才调来九连当班长,现在身上除了自己的冲锋枪,肩头还替别人扛着一挺班用机枪。上官峰没有哥哥,同刘有才相处觉得他就像一个心地厚道的大哥。他还注意到了:自己的真实年龄在全排传开后,只有刘有才丝毫没有改变原来对他的尊敬态度。

  “哦,没想什么。”他含混地搪塞一句,不愿把真实思想讲出来。尽管平时他同刘有才一类的士兵相处比同江涛、刘宗魁、连长这些“大人”相处轻松得多,感情上却还是有隔阂的。自己跟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刘有才们文化水平普遍偏低,绝大多数是没有读完中学或没考上大学自愿来当兵的,是真正的军人和战士,他却是个受过高等教育,被人为地改变了生活道路、志向和趣味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人。他不想同他们交朋友。

  甚至进入战区,面临着战争和死亡,也没能改变他的这种心态。

  刘有才的目光里有一种探究的意味儿。又往前走了几步,七班长再次压低声音问: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53楼 发表于: 2007-08-31
“刚才连里开的什么会?……是不是营里给了咱们连任务?”

  队伍恰在此时站下了。大概前面又被堵住了。战士们听到七班长的问题,悄悄靠拢过来,关切地听他的回答。

  “营里没有给我们连任务,”上官峰回答,“副团长和教导员是来检查战斗准备情况。”怕刘有才不相信,他又补了一句。

  队伍又继续前进了。刘有才没有说话。上官峰也没有重新回到沉思的心境里去。他发觉因为自己刚才说了两句话,疲惫不堪的队列里气氛竟悄悄地活跃起来!

  “喂,老七,你还担心打不上仗吗?”这是八班长葛文义在说话,同时粗鲁地在刘有才扛机枪的肩头拍了一下。葛文义战前来自一营一连,身材粗壮,说话高声大气,是排里三个班长中最心直口快、敢作敢为、而又喜欢在上官峰面前摆老大哥姿态的一个(上官峰因此有些不喜欢他)。经过四小时的夜行军,全排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像出发时那样浑身是力,兴致勃勃。

  “他哪是怕打不上仗,他是怕没仗打就立不上功,立不上功回去就娶不上媳妇!”不知是谁在后面揶揄地说,引起队列里一阵哄笑。

  “唉,老赵,你总共摔了几跤?”前面,八班副秦二宝不甘寂寞地开了口,用调侃的声调问本班新兵赵光亮。今夜虽然有月光,最初一个小时部队却在漆黑的林间行走,一脚脚在湿滑的苔藓上,每个人都摔了许多跤。

  “我开头摔了十二跤,后来再摔没有记。”赵光亮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是一个年龄在十八岁上下的小伙子,一米七二的身材像是个大人了,脸上的神情和胆怯的目光却仍像个孩子。“你呢?”他问秦二宝。

  “哎哟哟,那你是冠军!”秦二宝得意地叫起来,“我只摔了两跤。”秦二宝长得矮墩墩的,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除了一双表情丰富、转动灵活、不在想坏事别人也以为正在想坏事的小眼睛,脸上还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疤痕。秦二宝战前是从团直高射机枪连调来的,还带来一个绰号:“娇二宝”。据他自己私下讲,他之所以能当上八班副班长,是因为到了九连就成了指导员梁鹏飞的“亲信”。

  “你也太谦虚了吧!”他的话音没落,就受到了从后头走上来的九班长李乐的抢白。李乐战前也从团直高射机枪连调来,知道秦二宝的底细。“光我瞅着你就摔了不下十五回,你他妈还两跤呢!”

  队列里响起了一阵哄笑。秦二宝有些尴尬,想同李乐理论一番,又觉得自己占不了便宜,便说:“老九,你咋就恁关心我哩!你是我的贴身警卫兵吗?!”

  这一会儿的兴奋很快过去了,队列里又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上官峰走着,走着,渐渐又回到那种沉思的心境中去了,不过现在占据意识中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前身后的士兵们。

  “他们为什么那么兴奋呢?……他们只不过听我说了一句营里没有给我们任务的话。……副团长今天夜里没有给九连任务不等于明天就不给九连任务了,他们不应该想不到这个。……那么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高兴呢?他们兴奋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可他们为什么会认为那是一个好消息呢?”他刨根问底地想,意识到自己沉重黑暗的内心里透进了一缕阳光。“……他们之所以认为那是一个好消息是因为他们愿意认为它是一个好消息,而根本的原因则是他们也像我一样走上了战场。”他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惊讶了,仿佛它刚刚发生一样,“他们既然像我一样走上了战场,就同我一样有个生死问题要考虑。……真正的秘密是:他们虽然上了战场,心里却不想打仗。”

  正是最后这句格言式的思想让他那闭塞的内心的视野开阔了,他现在不仅注意到天空中的一团白云和一团黑云,还能眺望到广大的田野、村庄和远景中的一棵独立树了。“……这个简单的事实过去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呢?”他问自己,并且为上面的发现激动起来,“我没有注意到是因为我只注意到了我自己而没有注意到别人,没有注意到我和他们一起面对着同一种命运。……那团黑云意味着死,另一团白云却代表着生,它们分别笼罩在我们大家的生命之上。……战后他们中间有人愿意上军事法庭吗?”一个念头冷不丁地跳出来,横在他的思绪面前。“不,那件事情对他们来说也是耻辱的,可怕的,难以想象的。同我相比,他们更是真正的军人和士兵。既然他们会像我一样思考生死问题,就一定会像我一样看待军人职责、个人的尊严和荣誉。他们和我一样,除了英勇作战去夺取胜利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公母山脉的峰岭梁崖越来越近地突出在西南方的云海深处。月光此刻越发皎洁,像是要把夜晚真的变成白昼一样。黑风涧就要到了。那团死亡的黑云仍在上官峰心灵的天空中沉郁地飘拂着,但是因为有了方才的一番沉思,那一团生的白云也第一次强大了许多,有了同黑云抗衡的力量。“……我不是我自己,我是整体的一部分。过去我为什么老是走不进战争呢?……原因就在于我对阵亡深怀恐惧。我以为只要不承认它,它对我就不存在。……但它是存在的,我心中有过的绝望恰恰说明我知道这一点。可是我为什么那样绝望呢?……因为那时我心里只有自己,明白自己的力量是渺小的,在战争的车轮面前,我的生命甚至没有一株小草那么坚韧。……可现在不同了,我和刘有才、葛文义、秦二宝、李乐在一起,甚至也同连长和副团长在一起,我们是一个整体。如果说我们每一个人单独战胜战争和死亡是不可能的,那么作为一个整体要战胜它们就不再是一件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54楼 发表于: 2007-08-31
 前面传来连长的口令:下了山就是黑风涧,行进中要绝对保持肃静。上官峰的沉思中断了。他明白自己心灵里许多问题并没有解决,不过因为有了上面的沉思,他的心胸变得敞亮和轻松了,一种阳刚的英勇的感情悄悄地泛滥开来。毕竟,自从三个月前走进战争,今夜他是第一次不再为明天注定要遭遇的那个陌生、巨大、可怕的事物恐惧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一部十九
战前的最后几小时上官峰过得并不安宁。部队到达黑风涧已是深夜十二点,随即散开在涧溪两侧森林中,转入隐蔽待命态势。九连被安置在涧溪东侧一片马尾松林中。按照战斗条令的一般要求,上官峰命令全排立即动手构筑俗称“猫耳洞”的单兵隐蔽部。他先在各班督促检查了一阵子,然后回到自己选定的一个周围林木稀疏的地点,也奋力挖起洞来。

  不大一会儿,草草在三排南边不远的林子里安顿下来的九连连部接到了营指挥所的电话。营长肖斌向程明传达刘副团长的指示,说:

  “抓紧时间让部队休息!临睡再检查一遍战斗准备情况。干部要一支枪一支枪地看,子弹一律不准上膛,绝对禁止走火!哪个连队出了问题,暴露了我军企图,哪个连的主官负责!”

  程明坐不住了。三排离连部的隐蔽点最近,三个排长中他最不放心的是上官峰,便先到了三排。看到上官峰正带领全排下力挖猫耳洞,火气就蹿上来了,对三排和他们的排长大加指责:

  “一个破猫耳洞你们这么认真干■!又不让你们在这儿驻防!……还不赶快睡觉!离天亮就只剩几个钟头了,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你们怎么打仗!”

  他所以觉得三排不该认真费力地挖猫耳洞,是因为刚才营长传达的副团长的指示中没有挖洞这一条。但三排没有他的命令便开始挖洞又提醒他模糊记起了早已被淡忘的战斗条令的某一条款:预备队在战斗第一阶段的任务是隐蔽待命,保存实力,主要是防敌炮火袭击。程明骂完上官峰,忽然想到黑风涧位于342高地正北方,明天拂晓战斗打响后敌人的支援炮火首先就会被用来打击我军进攻部队并拦阻后续部队,届时炮弹就有可能落到这儿来。但是让三排继续挖洞不仅会使战士们瞧不起他,也同副团长的指示相抵触。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派人为连部挖一个隐蔽部。

  “三排长,我命令你们排抽一个班,去为连部挖个隐蔽部,”他对上官峰说,“马上就去!”

  上官峰惊异地看了看程明。连长不让他们挖洞,却又指派人去为自己构筑隐蔽部,一个基层指挥员做出这种自相矛盾的事,不能不让他吃惊。七班长刘有才明白排长心中的思想,走上来息事宁人地说:

  “排长,我们去!”

  程明向前面林中的二排走去。接着刘有才也带七班走了。八班长葛文义走过来,赌气地问:

  “排长,还挖不挖?”

  “继续挖!”上官峰说。行军途中指导员找他说连长不懂军事,他还认为不大可能,就刚才的情况看,他觉得指导员的话或许是真的。预备队到了待命地点,第一件事情就是挖个洞钻进去躲着。他心里有点儿瞧不起连长了。

  一小时后程明又从二排那边回来了。他忘了在三排落实刘副团长的另一条指示。他让全排在林子里列队,一个一个地检查大家的战斗准备情况。检查过程中,他吹毛求疵,对每个人都发火。

  “三排长,你过来,看看你的兵!”他气愤地朝上官峰嚷,“这怎么行!要是走了火,还不把全连、全营都暴露了?!……出了事故你们谁能担起责任!……”

  原来八班新兵赵光亮子弹上膛的步枪没有关保险。赵光亮头一次挨连长的训,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程明住了嘴,转过身又责怪九班长李乐没有按规定携带水和干粮、却多带了子弹和手榴弹。八班长葛文义看不下去了,悄悄地扯了扯上官峰的衣袖,小声说:

  “排长,你该去讲一下!连长太过分了!”

  若是在过去,上官峰是不会照葛文义的话做的,连长毕竟是连长。现在不同了,他已对程明生出一点瞧不起,觉得后者实在小题大做。他走到程明面前,绵里藏针地、稍稍提高了一点声调说:

  “连长,今晚干部碰头会上你不是让我们对自己的排负责吗?……你回连部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做!”

  这是上官峰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如此硬气的话,程明不由愣了一下,认真地看了这个半大的孩子似的排长一眼,觉得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像是成了另一个人。意识到队列里暗暗升起的幸灾乐祸的情绪,程明恼羞成怒,气哼哼地喊:

  “好,好,三排长,我让你们自己查去!……咱们还是那句丑话:哪个排出了问题,哪个排的排长负责!”

  他怒冲冲地走了。自从行军途中刘副团长粗暴地把军事法庭推到他面前,程明就觉得,从今天夜里开始,全连每个干部和士兵稍有不慎,都会给他的前途和生命带来直接危险,因此他无论如何也对他们每个人放心不下。现在好了,你三排长既当众说你愿对全排负责,那你就自己负责去!

  程明走后,上官峰又仔细地把全排——也就是八班和九班,七班去连部出公差未归——的武器装具检查了一遍,没有再发现问题,便把队伍解散了。他检查了哨兵,也钻进挖好的猫耳洞蜷缩下来。已是凌晨两点,再过几小时就要打仗,他想今夜无论怎样自己都不会入睡了。他心中还有一些极重要的事情要思考,如果现在不思考,过了这几个小时就没有机会了。

  但他还是没能马上回到沉思的心境中去。猫耳洞外面,九班长李乐带着方才被连长训斥过的八班新战士赵光亮来了,后面跟着九班新战士赵光明。赵光亮还抽泣着,瘦削的肩头一耸一耸。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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