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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说《食遍天下》作者:翔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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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8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二十六章 正仪食蟹

  “你肯定是走这边?”澡哥停在路边,仔细端详着路牌。
  “肯定,走这边肯定对的!”茅轩之非常自信。

  “我还是觉得有点问题,看上去……等一下,我问问那个骑摩托的……喂,大爷……哦,对不起,对不起!大妈你好!”澡哥屁颠屁颠的下车去了,同那个大妈指东画西的聊了半天,才美滋滋的跑了回来,“嘿嘿,老茅,幸好老子聪明,多个心眼儿问一下,如果按你的走法,到内蒙古去了嘞!”

  看着澡哥飞快的调了个方向,朝着来路而去,茅轩之不禁老脸微红,自嘲道:“古代人都知道,地球是圆的,认准目标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总是可以到的……”话音未落,车内已是笑成一片。

  舒展也不知道睡着了几次,又醒过来几次,总之懵懵懂懂间依稀记得车子兜来转去,澡哥和茅老各执一词,向南向北争执不休,底盘在地上都磕过了好几次。

  “小崽子,技术太差了,磕坏了我可不赔。”

  “靠,这个路能只磕不翻,就是车神水平了!再说了,租车那个赔,我也不赔……”

  “谁租的阿?”

  “嘘,小声点儿……睡觉那个租的……”

  也不晓得舒展听见没有,反正是在睡梦里打了个哆嗦,一阵爆寒。

  “咕~~”也不知道是谁的肚子,突然发出了一阵响亮的抗议声,开车和指路那两个立刻低调起来,只是把油门踏板一踩到底。

  “我们路过高山,

  我们路过湖泊,

  我们路过森林,

  路过沙漠,

  路过人们的城堡和花园,

  路过幸福……”

  澡哥轻轻哼唱着《旅途》,茅轩之不屑的鄙视道:“我怎么不觉得路过了幸福?痛苦,只有痛苦!”

  “光明就在前方,老茅,坚持,坚持就是幸福!”车子滑过一段黑暗的路面,一转弯,眼前突然跳出一片通明的灯火,“你看,这不就是到了么?”

  看见满眼明亮的霓虹灯招牌,车子里面一片惊喜的哇呀声,莹莹也被吓醒了,揉着眼窝问道:“嗯?天亮了阿?我们……对哦,我们到了没有啊?”

  茅轩之转过身来,亲昵的在莹莹脸上捏了一把,乐呵呵道:“小丫头片片,你还真猪阿!到了,到……早瓜,这里是哪里?巴城还是正仪?”

  “老头你还挺灵市面的,正仪镇。”澡澡都快把脸贴到玻璃上了,一家家招牌看过去。

  茅轩之后面的美女趴到他身上,亲昵的问:“茅老,不是说去阳澄湖阿,怎么跑到这个小镇来了阿?”

  她声音娇媚,在耳边吹气如兰,茅轩之顿时心花怒放,解说起来:“阳澄湖的螃蟹,有东湖和中湖的区别,一般来说,东湖的要好一些。这个巴城和正仪,吃的就是东湖螃蟹,在阳澄湖畔……你看,那边黑糊糊的就是湖水。”

  舒展顺着茅轩之手指方向看去,一片茫茫然的,一点也看不清楚。不知不觉,在路上已经奔波了大半天了,暮色垂垂,只是透过窗缝,依稀可以嗅到一点湖水的湿润。

  澡哥开车再镇上转了一大圈,红红绿绿的都是吃蟹的店招,大约100多家,看花了眼。澡哥嘟囔着骂骂咧咧,最后径直把车开到最大的一个招牌下面:蟹天蟹地!

  “谢天谢地?不吉利哦,听上去不是好兆头,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茅轩之看着招牌,掐指盘算,一抬头,发现身边人全没有了,“我考!你们这些没义气的,见着螃蟹就忘了朋友!真不是东西……哎,等等……等等我啊!”

  这家蟹天蟹地三层楼的建筑,就建在湖边,沿着房子周围挖了一条颇深的沟渠,将水引了进来,用一条板桥同路沿相接,有些坊船的味道。不过造型巨大而且艳俗,看上去有些滑稽。进了门是个很大的厅堂,挑高二层,气派十足,不过内饰就寒酸了些,草草的白墙粉面,难怪茅轩之一路走,一路批评老板的品位。

  领路的小姐,一路小跑把众人引进了二楼的包厢,丢下茶壶就跑了出去,看来生意是十分红火,忙也忙不过来了。澡哥见小姐颇有几分姿色,也不多难为她,自己权作主人家,端起茶来给每人倒水。

  茅轩之犹自在掐指作半仙状:“名头不好,吃不到好东西……”

  澡哥不爽,把茶壶用力一剁:“靠,老茅你真三八。说起吃,我是专家,你少多嘴,看我给你选来,定然是好的!”茶水溅得老高,老茅却也不恼,摇头晃脑的只是淫笑。

  “澡哥,茅老先生他……”舒展拉拉澡哥衣袖,打算透露一点。

  澡哥一把拍开,得意道:“你们坐好,我去选来,只要吃就好了,哈哈。”说罢,牵了自己的女伴,便下楼点菜去了。

  等待美食的过程总是分外难熬,要不是澡哥和茅轩之均是风趣健谈之人,舒展恐怕就要嚼茶叶了。莹莹对于螃蟹挺有兴趣,问舒展道:“大师傅,我吃过阳澄湖的螃蟹,太湖螃蟹,好像没什么大区别阿,为什么它这么有名阿?”

  舒展脸一红,窘道:“大概……大概……我也不太清楚,问问澡哥嘛。”

  澡哥大概等这句话很久,马上抬高声调:“问我就是没错,鄙人从专业的角度来解释你的困惑。其实呢,除了阳澄湖,还有很多种螃蟹,哦,应该是湖蟹。喂,老茅,人家讲话你插嘴是不是很没有绅士风度阿!?太湖、固城、高淳的螃……湖蟹也都不错,可惜,他们都不具备阳澄湖那么好的生态环境,所以说口感上可说差了一口气,不是专家,也吃不出多少区别,毕竟都是美妙滋味,要从极鲜中品出分别,舌头要经常练练才行哦!”

  见老茅也没有异议,澡哥这才继续道:“正仪这里是属于东湖,都是纯种崇明长江口蟹苗,放养在这里,种纯则味鲜。不过……”他卖了个关子,见众人兴趣来了,这才满足的继续道:“现在人做生意也狡猾了,常常拿些其他杂牌胡在一起,阳澄湖水里泡泡,也就算阳澄蟹了。你们阿也算运气,跟着我来,一只只选过来,经过我的眼,保证都是正品!我给大家每人选了一对:公的四两半,母的三两半。”

  说话间,一些菜已经先端了上来,满满的摆了一桌。舒展看去,大多是农家菜的格局,依着水边,非常清爽的烧法,主要几个有白丝、河虾、土鸡、螺蛳、野菜,香气扑鼻,让正饿得十分难过的几个远道吃客,哪里还顾得什么矜持,操着筷子就开动,转眼就一片狼籍了。

  旁边小姐都感觉诧异了,抿着嘴笑,不过不管她怎么巧舌如簧,还是没办法劝说两个老酒鬼买昂贵的十年陈。按照澡哥的说法,三年的绍兴酒味道才是最好,茅轩之也表示赞同,一下子点了好几瓶,叫温了来。

  舒展学着澡哥和茅轩之样子,每样菜都是浅尝则止,反倒是品出些滋味来。看来,作为一个美食家,自己还差得远了。白丝还算新鲜,味道同淀山湖的比要差一些,不过大概是厨师的缘故,鱼肉本身,相差不大。舒展不嗜鱼,在肚皮上片了一筷子,就罢了手,听澡哥卖弄说鱼脸的肉质如何鲜美,怎么吃法,倒也陶然。

  那河虾也是新鲜的,没一丝泥腥,盐水焯了,自然在口里面生出些甜味来,鲜,却毫不张扬,就跟它个头一般,虽然不大,却个个饱满,让人回味,忍不住就多吃了几个。那土鸡大概名不副实,为必然多少好,价格虽高,入口甚老,只是汤还鲜美,不一会儿便见了锅底,剩下囫囵一个整鸡,动的人不多。

  那一盆螺蛳看上去混不起眼,舒展几次都没有伸筷,想不到确是极品!个头看上去便比寻常的大上一些,味道更是鲜美异常。舒展好容易用牙签挑出一个尝了,那边几个美女早就啧啧的吸出了老高一座壳山。大概是捞来后放入葱、姜、糖等作料生炒的,却没有泥腥,大概也是沾这里独特山水的光,舒展吃得十分过瘾,还不住啜吸自己沾了汤汁的指头。

  “老茅,你怎么不吃螺蛳?这里的螺蛳天下闻名,称得上极品哦!”澡哥也多吸了几个,看老茅悠然的吃着青菜,不禁奇怪。

  “年轻了吧?这时候,来阳澄湖,吃青菜好过螺蛳。”茅轩之轻轻一笑,“清明螺,鲜过鹅。现在的螺蛳,不够肥美,我是不吃的。还是青菜好啊,清清嘴巴,好吃螃蟹,哈哈。”

  “你还真够臭牛比的,好吧,算你厉害。”想不到被老茅抓住机会卖弄了一把,澡哥很没面子,一脸吃憋模样,惹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乐归乐,可真正的主菜上桌的时候,每个人都不禁被深深吸引。一大盘通红的阳澄湖大闸蟹刚从蒸锅里出来,冒着丝丝的热气,硕大的个头,饱满的壳甲,十来个就那么胡乱的堆在一起,分外的令人震撼。

  “一人一对阿,不要弄混了。”澡哥站起身来,先给自己身边美女抓了两个,烫得哇哇直叫。

  “怎么分辨的阿?我都不懂。”看着茅轩之也出手了,莹莹有些焦急。

  舒展连忙站起来说:“我来我来,别烫着你了。你看,这个大吧?翻过来肚皮上这个白壳儿是三角形尖尖的叫尖脐,表示他是GG;喏,这个娇小一点,肚皮壳儿是圆脐的是PPMM。”他说得好玩,莹莹则报以甜甜的笑容,好容易让MM搞清楚哪个螃蟹是MM,盘子里已经只剩下两个残将了。舒展也不太在意,把两只少脚瘸螯的GGMM领到自家身边,去味碟里倒了小半碗店家调制的调料,这才专著吃将起来。

  “真不懂你们,到底是吃调料还是吃湖蟹,可惜了好东西。”澡哥热情的把转盘转到茅轩之身前,他却摇摇头,表示了不同看法。他吃东西是很特别的,舒展早有领教,也不去管他,自己别下蟹腿,就开吃,同时宣传自己关于先吃蟹脚防冷观点。

  “切,装什么专家?看你就不象,那有先吃母的阿,鲜极之后,吃公的还有什么味道?”

  “这个地方不能吃的,脏死!”

  ……

  舒展抿着蟹脚,咂一口温热的黄酒,摇头笑叹,这吃蟹,还真是人人不同,各有千秋,不过,那动人的鲜美滋味,都是一样的难忘体验。舒展经过三年的锻炼,吃蟹已经算得上一把好手了,娴熟的啃食完蟹腿,先放过大螯,轻轻扳开尖脐,顿时一股浓郁的香味随着热气喷薄而出。他忘情的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在香味中留连片刻,才用力将饱满的蟹壳掰成两断,露出满腹晶白透亮的膏腴来。那晶白膏腴极其粘稠,仿佛糨糊一般,将手指都粘连在了一起。用嘴轻轻一啜,一段鲜润的蟹膏便滑入口中,在唇齿尖徘徊畅游,尽情的释放出令人难忘的绝美感受。那种粘连香润鲜滑的独特味觉,是绝少的体会,舒展闭着眼睛一点点仔细品味,决不放过一丁点儿的蟹膏,连壳缝隙间那一丝丝粘连也用筷子撬来舔了。

  “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粘的膏,嘴唇都张不开,真是太香太鲜了。”澡哥边上的美女奋力用餐巾纸擦着嘴唇,不想粘得都是白白的纸屑,被大家笑到卫生间洗嘴巴去了。莹莹见舒展吃得忘情,偷偷把自己那半个公蟹推到舒展手边,两人含情脉脉对看,被澡哥带头起哄,也是一脸通红。

  大家都吃得开心,只有茅轩之一脸愁容:“味道不对阿……埃。”

  澡哥一愣,把手上蟹螯举到茅轩之面前,问道:“这蟹个头不大,可是绝对壳够硬肉有弹性唇齿还留香。你别妖怪了,怎么不对了?”

  茅轩之托着腮,愁道:“说的是不错,味道还算好的,不过……总觉得差那么一口气,就差一点……嗯,多了一点点腥气,少了绕在舌根上那勾魂甜美。印象里的阳澄湖大闸蟹,应该还有那么一丝丝回融的绕舌感觉。”他顿了一顿,眼睛里满是相思,“我早年在这湖边朋友家里住过一个月,每日夜半时间同他一叶轻舟入湖,捕些蟹来,便在岛边蒸了下酒……哎,不知道是不是水不如以前了,这蟹味道差了少许……”

  “靠,说得那么神,好像真吃过一样。得了吧老茅,美眉已经神魂颠倒,别胡【yixia.net】吹了。痴吃,一会儿蟹冷了就没吃头了。”澡哥不以为然,手下加快,嘎巴把母蟹掰开,顿时一团金黄跃入眼帘,惹来一阵惊叹。

  舒展知道莹莹喜欢蟹黄,将自己半边金灿灿的饱满蟹黄悄悄丢到她碗里,两人脸孔又是没来由一红。那雌蟹个头虽小,但是蟹黄极其饱满,较之蟹膏更加鲜美,舒展学茅轩之样子,不去沾那调料,更加能够细微的辨别出那种鲜美的口味,果然,在浓重的鲜味之下,还藏着一丝泥腥。不过瑕不掩瑜,并不能抹掉这绝佳美食的分数。

  莹莹吃得咂起手指来,还不过瘾:“真是好滋味阿,我好想再来一个……不过,可能很贵吧?”

  澡哥得意的接口道:“还好,我杀了价,100块一对就够了,叫你老公掏钱,每人再来一对好了。”

  莹莹一吐舌头:“嘛呀,一百块?够贵了!舒展哥哥,不要吃了,我已经……已经吃饱了。”

  刚巧儿洗嘴巴那位回来,巧笑道:“100块还贵阿?我听旁边那个包厢结账,统共要一万多呢!”

  茅轩之顿时眼睛一亮,问道:“真的?一万多?恐怕是有那种我想吃的真正湖蟹哦?我倒要去看看!”说完也不管澡哥反对,一溜小跑就出去了。

  “奶奶的,老头儿老以为我不给他吃好货。他懂个毛,以为大了贵了就好了……哎,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也想尝尝看半斤以上的哦,舒展,还有票子没有?哎,没有就没有嘛,那么警惕干什么,哈哈!”澡哥一边吃蟹螯,一边同美女们轮流碰杯饮酒,高兴之极。过了老半天,也不见茅轩之回来,笑骂道:“靠,老甲鱼一定是爬到人家桌上吃剩脚料了,哈哈!我一定要去瞧瞧他的丑态!”说完,摇摇晃晃的也出去了。

  “这两个人,没治了!”舒展乐得合不拢嘴,莹莹也抿着嘴笑,一边细心的帮舒展把嘴角边的蟹壳擦去。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奇怪的是,澡哥也一去不回。莹莹把舒展推了起来,微笑道:“你也去看看,是不是他们两人在人家桌子下面抢骨头吃呢?哈哈。”

  “我看也是!”舒展笑呵呵的走了出去,旁边包厢虚掩着门,他酒有点儿上头,想也没多想,推门便去进了。

  “茅……”舒展刚冒出一句,便噎了回去。一屋子人都冷冷的看着他,不说话。澡哥站在门口附近,一脸老实无辜的表情,可怜巴巴的看着主人位子上一个美女,全没有了往日的嘻皮神采;茅轩之侧坐在那美女身边,也有些局促,见舒展进来,挤挤眼睛作了个鬼脸。

  中间那个女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合身黑色的MaxMara开胸极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刚好将一块巨大的祖母绿坠饰衬托出来,华贵而简约;妆上得非常得体,艳丽而高贵,在褐色大波浪卷发衬映下,充满了成熟的美女风韵。

  “啊,Zizie!?”在这里,居然碰到了这样大师级的名家,舒展惊讶得合不拢嘴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9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二十七章 湖中游

  舒展闷头冲进门来,瞧见一屋子人,吓得直吐舌头。对面主位上坐着个异国美女,正看着有些发窘的茅轩之笑。那女人舒展印象极深,在他面前露过一手神乎其神的烤牛排绝技,从中获益匪浅,甚至好长一段时间,成了自己谋生的本事。见着这么一位国际知名的大师,自然免不了激动,要不是看茅轩之惴惴澡哥惶惶,怕已经扑上去索要个签名了。
  “怕什么啊?澡澡,听说你向来是胆儿挺大的,不是连超总都给你反水了么?”瞧着门旁惶恐不安的澡哥,Zizie笑着打趣。

  澡哥忙陪着笑脸:“不敢不敢,我一个小混混,在您面前还不得老实一点儿?和尚怎么跟您老比?”

  Zizie把脸一板,愠道:“老?我很老吗?”

  眼前这女人真是变幻无常,澡哥一边心里骂着娘,一边赔笑道:“哪里哪里,我胡说的,你年轻着呢!上次看见你好像25岁,现在还不到十八,到底是法国化妆品,越用越年轻……”

  “那你是说我满脸褶子,靠粉遮着了?” Zizie语气越发冷了,连舒展也是一抖。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你那皮肤这个好啊,好像这个……这个绸缎一样光滑,真想摸上一摸……算啦,大姐大,你厉害,别戏弄我了。”澡哥虽然常年混迹欢场,可碰上这等棘手的脚色,也只有束手叫饶。

  Zizie这才放过他,扭头问茅轩之:“花老头,你不在巴斯大学研究你的Fashion desigh,也不帮我找人,整天说忙忙忙,原来是忙着来吃螃蟹了阿?呵呵,你倒是挺够朋友的阿。”

  茅轩之要洒脱些,刚才惴惴,现在已经恢复了常态,从桌上拈了块西瓜说道:“我们搞艺术的,总是要点灵感嘛,我出来吃螃蟹,是为了更好的创作研究……这个,那个找人的事情,急不来的。诺,那边那个小子,是羊一的徒弟,搞不好知道,你问他好了。”他是老江湖,太极拳的工夫一流,一下子就把满屋子人注意力都转到了舒展身上。

  被人家瞧着,舒展觉得浑身不自在,傻傻的陪着笑。Zizie抬起手腕,娇柔地冲他招了招,腻声道:“来,小帅哥,过来姐姐瞧瞧。”她眉目间芳华流转,那种风情,无人不为之心动。

  茅轩之连忙凑上来:“美女,你看我也是一表人才,而且老而弥坚。不如不要小帅哥,要老克腊如何?”

  Zizie哼道:“得了吧,就你?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还不如澡澡,眼睛里好像一湾春水,保管是个风流人物。”

  茅轩之怒道:“胡说!就他那样,两眼无神,定然肾水匮缺,有什么好的?我精研中华道家养身之术,有道是男人精气神,肾精固满则气足,气足才能神完……什么叫神完?瞧我这双眼睛,炯炯有神!这就是神完!我……”

  Zizie不耐烦地打断茅轩之的吹嘘:“得了吧你,除了吹你还会啥?得意完了,废话不要那么多,卡还给我!”

  “什么卡? VISA还是万事达?今天天气不错啊,不知道现在伦敦股市收盘几点?”一听到卡,茅轩之忽然打起哈哈,胡言乱语起来。

  “米其林三星店通用鉴评卡,还给我!”Zizie把手掌往茅轩之面前一摊,不由分说。

  茅轩之有些颓然,眼珠转了几转,忽道:“还就还,有啥了不起,不就是免费吃点嘛,老子钱虽然不多,不过一礼拜……嗯,一个月吃一次还是吃得起的!希奇屁!……嘿嘿,不过美女,凡事好商量,我……没带在身上,明天,明天再说嘛。今天我们没吃到好螃蟹,还要赶着出去。明天我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Zizie噗嗤一笑:“也好,明天也行啊。”她顿了半天,忽然展颜笑道,“今天这里的螃蟹也不觉得如何神妙,倒跟你去吃吃看,是什么好货,还要夜半去寻?”

  旁边一个黑衣人有些着急,悄声请示道:“大师,文先生吩咐过了,说务必要请您明天赶回上海……您看这个……”

  Zizie瞧了他好几眼,看得黑衣人心里直发毛,怯声道:“大师,是不是……”

  “文先生是谁?那个小孩儿?你们朱老板也没有敢要求我过什么,一个小屁孩儿也敢跟我说说什么务必!?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安排行程,少碍手碍脚的,烦!”Zizie说话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让人十分难受。

  “可是……”

  “可是什么?你还真啰嗦,买了单就带你手下走吧,还有这几位先生是我朋友,算小朱帐上,一起请了。”Zizie面色一寒,就要发作,那黑衣人还算聪明,忙哈腰掬了个躬,带着手下退出房去。

  Zizie抿着嘴笑道:“好了,碍眼的家伙都走了。澡澡,用不着装可怜,你唬谁啊?老茅,可是说好了,我今晚就跟着你了……”说到最后,她声音里都挤得出水来了,老茅一哆嗦,忙念了几句阿米豆腐。

  澡哥摇摇头,苦笑道:“不说假的,我还真是怕你,谁知道你什么时候翻脸。外国人都靠不住,翻脸比翻书还快……得,今天算赶上了,点儿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怪政府。你就欺负我吧,留个活口就行。”

  舒展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实在搞不懂,这几个人的关系。

  三个男人失踪半天,居然跟回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可以想象,解释工作的难度有多么的大。舒展本来就不如茅轩之等人能说会道,更是欲哭无泪,好在平时树立了老实头的光辉形象,被莹莹在臂弯子里狠狠啃了几口,这才算数。

  穿过空荡荡的楼下大堂,便到了湖边,用浮桥搭成了台子,可以方便的走到蟹笼边上。茅轩之蹲在那儿已经有段时间了,拎起来一只看看嗅嗅,又抛回网里,旁边的老板毛焦火辣的磨着脑袋,要不是看Zizie这个大客户的面子,早就一脚把讨人厌的老头踹进湖里去了。舒展被Zizie挤到了一边去,没奈何看着那色女同莹莹谈天,心里郁闷:为什么现在的女人,开口闭口都是我爱美女呢?不懂啊不懂。

  “老板,没一个好的,不耿直阿!”茅轩之站起身来,在澡哥身上擦了擦水,惹得澡哥勃然大怒。

  老板也是按耐不住,怒道:“你存心折腾阿?这蟹都是上好的阳澄湖大闸蟹,你买不起别摸!不做你生意了,走走,快走!”

  茅轩之笑道:“得了吧你,前面那三个池子,都不是阳澄湖的,到这里泡水洗澡也不超过一个礼拜;后面这五个池子的也就泡澡时间长点,好像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最后面那两个池子的算不错,是这里养的,不过……不是湖中间的吧?而且喂的玩意儿也不行。得了,我们走吧,这里没有好的。”

  茅轩之侃侃而谈,老板整个人呆立在那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知道?幻觉,一定是幻觉……”

  茅轩之安慰的拍拍老板肩膀说:“没关系,照样卖嘛,又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出。你看,那个瘦子号称食神的,还不是一样吃不出,哈哈!”说完耸动肩膀夸张的哈哈大笑。

  澡哥哪里忍得住,骂道:“龟仙人个老毛王八,认得几个你兄弟就得意成那样,有什么臭牛逼的,哼!刚才在老子身上擦水,这个帐怎么算?!”

  “不擦你身上,难道擦我身上阿?我一身阿玛尼的衣服,擦擦多可惜阿。你那破衣服,二十块街边货,反正不值钱,哈哈!”

  “你!!~~~~~噗——”

  “阿!澡哥你没事吧?怎么吐血啦??”

  “晕过去了,快掐人中!”

  茅轩之见气昏了澡哥,更是得意万分,意气风发的问呆若木鸡的老板:“喂,老板,认不认识贾老头阿?就是那个叫……叫,哎,年纪一大,记忆力就不行了。……哦,贾丹,黑黑胖胖的,下巴上有一个很大的胎记。找得到他么?”

  *** *** ***

  夜沉如水,十一月里的天气本就有些冷了,快艇在湖边上飞快的跃动,寒风刀一般刮过脸庞,吹得生疼。舒展紧了紧领口,仍觉得冷,想了半天,忽然把外套脱了下来,批到莹莹身上。

  莹莹甜甜的一笑,说道:“你也冷的,当心冻出来。穿上穿上!”不由分说,强迫舒展穿了回去,这才吐吐舌头道,“手冷了,放你口袋里,嘿嘿。”说罢,把冰凉的小手放进舒展外衣口袋,让他握着。舒展轻轻团着她手,一点一点的,便暖了起来,心里不禁期盼,这船行的时间更长些,就更好了。

  茅轩之坐在船头,转头过来喊道:“贾丹,十几年不见,你老小子还真发了阿。原来那个手摇小破船,都换成快艇了,哈哈。”

  贾丹坐在船尾掌着方向,大概是老茅朋友,四十多岁,黑脸膛,身子板儿很结实,听老茅夸赞,憨厚的笑道:“不算啥,现在活计好赚,湖里养蟹的,一般人家都有快艇。我在湖里有条大船,能吃能住的,算小康了,呵呵。”

  老茅讶道:“哎呀妈呀,还真搞大了阿!老贾,看不出阿!”贾丹也不答话,只是憨憨的笑。

  贾丹真的有条挺大的船,大概六十多吨,就泊在东湖中间,老头儿挺赶时髦的,也弄成了个小餐厅,可以吃船菜。贾丹招呼大家上了船,摆了几杯茶水,便同茅轩之一起乘小船出去弄螃蟹了。大概贾丹的蟹笼就在船旁,茶还未凉,一袋子张牙舞爪的八足将军就摆在了台面上。一个一个精神十足,背甲青绿,腹甲银白,毛黄而密,看上去就让人喜爱。

  茅轩之让贾丹取了些粗棉线来,将蟹平放,用左手两指按住蟹螯,手掌稍稍用力,用右手将蟹脚推入,飞速的便扎了一蟹,炫耀的举起来,乐呵呵道:“老丹你看,我多年没摸了,扎蟹还是利索吧?”

  贾丹笑而不答,手边已经放了三只扎好的螃蟹,伸手轻巧捏过一只,朝茅轩之晃了晃。茅轩之叹了声道:“妈的,当年与你差不太多,现在不是对手了,哎。”说完对舒展招招手道,“小伙子来看看,这螃蟹是真正湖心铁板沙上养出来的,瞧那气势,便不同凡响。蟹苗入网,喂的便是螺蛳,跟污泥湖底或是吃螺蛳粉饲料的,可大有区别。”

  舒展饶有兴趣的凑头来看,茅轩之将蟹翻身过来,指点道:“这蟹光是大还不行,一定要饱满,若是两只蟹份量一样,那还是个子比较小的好。饱满的,蟹肉才甜美。你看看,从蟹背近脐部的缝看,这缝至脐,会有条纹,有几条便称作‘开几扇门’,这门当然是开得越多越好,若是门开得大,大到能够见到蟹黄,便是极品了……喂,老丹,这几个也不算顶好的嘛!不够义气!”

  “呵呵,好的老早有人高价收了去,你明年早些来,我给你留。”贾丹也不推托,质朴得可以,“我还有桂花蜜,可以弥补你嘛。呵呵。”

  茅轩之眼睛一亮,喜道:“真的?好多年没喝了,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味道,一会给我捎一瓶带回去喝。呵呵,算你啦。不过不要铁锅子给我蒸了,用小竹蒸笼帮我蒸。”

  澡哥也跟过来学本事,翘起大拇指赞道:“老茅,我可真服了你了!”

  茅轩之大乐:“哈哈,总算知道我的本事了吧?不是吹,说起吃啊……”

  “不是,我是佩服你脸皮还真他妈的厚,白吃白喝,还能拿点走,哈哈。”

  同刚才食蟹又有不同,这时老丹只弄了几个开胃小菜,摆了一壶温酒,中间摞起老高的便是金光灿灿的蟹将军。船上吃蟹,分外别致,还没饮酒,心便先醉了三分。那蟹刚刚蒸笼里出来,热气腾腾的,不待稍凉,澡哥便伸手取来,算是性急之人;茅轩之温文尔雅的,为女士先取了,礼数周到;舒展等众人都选了过后,才拿过最后一只,性子分外谦和。

  茅轩之迫不及待的开剥了螃蟹,用蟹腿尖刺破黑膜,剔去了六角肉,贪婪的啜吸了一口精白蟹膏,闭目回味,半晌才叹气道:“这个螃蟹还差不多,虽然比不上当年,但究竟也算一偿心愿了。哎,哎,哎。”说罢,端起酒盅同贾丹对饮一杯。

  贾丹不食蟹,憨憨笑道:“水质总比当年差了些,这蟹苗也不如前了,呵呵。”

  茅轩之斟满了杯子,一仰脖儿饮胜:“不过,这桂花蜜酒还是一样的醇厚芳香阿,老丹,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呵呵,你自己醉去,我明天还要做生意呢。”贾丹陪茅轩之疯了几杯,便不饮了,盘腿坐在席上,弄了根自己做的短笛子吹将起来。渔乡小调,轻快得很,茅轩之便和着那调子唱起歌来。他声音苍凉,分外悠远,在湖面上远远荡了开来。

  月光之下,有古朴之音为伴,加上那绝美的蟹肉,舒展浑然已经沉醉了。澡哥拍着大腿打着拍子,赞道:“老茅,有艺妓的前途!不过话说回来,这蟹还真是我平生难得的体验之一阿!蟹膏之浓郁腥香,蟹肉的甜美张力,真的是让人难忘!老丹,我敬你一杯!为了这好蟹,为了这美酒!”

  一直闹将到了半夜,贾丹才驾船将乐陶陶的众人送到了正仪镇上,对着茅轩之一拱手,只一句后会有期,便翩然离去了,大有古士之风。茅轩之也不客气,摆了摆手,搂了澡哥摇摇晃晃的便往车走过去。

  舒展同莹莹对望一眼,愁道:“这两人醉成这般,还怎么开车阿?”

  身后一人赞同道:“没错,现在坐他们车,简直是搏命!得,还是我来开吧。”舒展回头一瞧,确是Zizie大师,正拿着个小镜子补唇彩,“不过,我要先去苏州一趟,反正你们没司机,只能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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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0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二十八章 Zizie的小宴

  “噢?这么说来,你见过他了?”Zizie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细长的白色纸烟,从容的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喷出一道笔直的烟柱,撞到玻璃窗上,袅袅散开。
  “嗯,是他介绍我给师傅的。”舒展有些坐立不安,拿眼偷偷鸟了眼床的方向,莹莹还睡得香甜,乌黑的头发散落在白色床单上,刚好一束阳光投入,将发梢照得宝石般耀眼。她浑身裹在被单里,只露出张小脸,嘴唇俏皮得向上弯着,想必在梦里见着了什么快乐的仙境,脸颊上浅浅的一抹红晕,仿佛婴儿。

  “哦,这倒是的,不然你一个小孩儿,木呆呆的,羊一怎会喜欢。看来茅轩之这个老狗倒也没有胡说。” Zizie沉吟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大师,小声点儿嘛,莹莹还没醒呢,不如到我房间去说好不好?”舒展生恐吵了莹莹,忙站了起来。

  Zizie哧的笑道:“挺恩爱的嘛,让你来看看美女睡觉,要怎么谢我啊?好啦,别急,我们出去说便是。”

  Zizie举手投足间都颇见法国女人的优雅与细腻,可性子却来得个爽直,初一接触,定然受不得她咄咄逼人的作风,便是茅轩之也给她骂得心虚。不过舒展是久经考验的同志、新月语言培训班毕业的高才,倒也习惯。早上七点多钟给揪了起来盘问,也是不恼。却苦了茅轩之,正温柔乡里缠绵,断断不肯就范,直拖到十点多钟,才姗姗而来,混没注意头颈里面落下了个牙齿印子。

  “姜,还是老的辣。”对于澡哥的这一句评语,舒展深以为然。

  三人在咖啡吧寻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舒展不懂得点东西,便要了和Zizie一样的摩卡清咖,既酸又苦,难以下咽,只是捧着柠檬水喝。看来这一夜,茅老爷子是辛苦了,要一了杯姜茶暖身子,唏嘘道:“羊一这老小子还挺要面子的,碰到他好多次,狗日的从来没有说过。哈哈,活该输了丢人。”

  Zizie摇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输了未必不是好事,最起码知道天地之大,无边无际。不过按舒展说来,那小子的境界近乎于天道,玄而又玄,还是看不透啊。”

  舒展插嘴道:“不过看上去没什么希奇的,普普通通一个人,说些普普通通的话,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觉平淡得很,没想到师傅竟然说败了,我也不太明白。不过那鱼的味道……啧啧。”

  茅轩之耻笑道:“小舒你这话不对,能懂得追求平淡的人,恐怕都不是寻常高手了。象风焚林那种,华丽之极的厨艺,其实入不得羊一的眼。”

  Zizie接口道:“没错,华丽的东西太着相,还差一口气。”

  “知己啊知己!”茅轩之拍着大腿,激动地一把拽过Zizie的手,摇头晃脑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那平不是平庸的平,那淡不是淡而无味的淡,乃是不露斧凿之痕的韵味……”

  “淡你妈个头!什么鸟知己,想趁机摸我两把是不是啊?” Zizie娇笑着骂道,手掌一缩,指甲便深入茅轩之肉中,痛得他哇哇直叫,忙不迭放手。

  舒展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脸都憋得有些扭曲了。茅轩之甩了甩手掌,不以为意道:“你这人就是心胸不够开阔,我茅轩之很等样人,胡乱是不吃豆腐的。再说了,老豆腐更加……”话没说完,Zizie脸色已经变了三变,眼见要发作,忽然又笑了起来,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Zizie站起身来冲服务员招了招手:“谢谢,续原杯。”走到窗前抱着双臂,忽然问道:“老茅你多少时间没有尝过我做的菜了?”

  茅轩之搬着指头掐算了一下,答道:“大概六年多了吧,上次也是糊弄我,搞了个红酒烩鸡蛋就打发我了……嗯,难不成你今天有兴趣再给我来一次鸳梦重温?”

  “今天天气不错啊,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看来暖冬是跑不了了。” Zizie没有答他,对着窗外自顾呢喃着。

  茅轩之瘪瘪嘴道:“什么暖冬,这天气,我看下雪是跑不了的。趁着这几日好太阳,你就算糊弄也糊弄我一下。改明儿我要去加勒比晒太阳,见不着了,想要人给你尝尝,也是找不到的。”

  Zizie想了想,笑道:“也对,会做之人碰上顶尖的食客,也算得上机缘。”她把脸凑近大玻璃呵着气,片刻间就白了一大片,“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已经不是原来的Zizie了。”说这话间,一脸天真的神情,竟有了些孩子气。

  *** *** ***

  “姐姐,这是你的家吗?好大好漂亮啊!” Zizie刚打开门,莹莹便惊叹起来了,脱了鞋子就蹦了进去,连换拖鞋的工夫也没有。

  Zizie笑着打开鞋柜,把茅轩之和舒展让了进来:“年轻就是好,看着她我都有些嫉妒了。”

  茅轩之道:“得了吧,我没说老,有你唏嘘的份啊?不过Zizie,你小淫窝布置得不错嘛,蛮有情调的。”

  Zizie笑骂道:“老不正经,能和你一样,四海为淫?这是个朋友的房子,人家设计师,家里搞得自然有情调,拥有东方色彩,却又不失西方的简洁。”

  茅轩之拉舒展进屋,在白色矮背沙发上坐下,伸手拿过枫木茶几上的储物盒细细端详起来:“我靠,雕工很不错啊,石榴、蝙蝠桃子,应该是清末的东西,用来做纸巾盒子,真它嘛的奢侈。哎,真是个虚度光阴的好地方。”

  舒展耐不住,忙跟着莹莹四下里转悠。房子很大,大概一百四五十左右,深红色大厅里有很多扇木雕屏风,和着房间里四下散落的明清家具和刺绣饰品,很浓郁的东方味道;厚重的胡桃木地板温暖舒适,同长长的亚光铝质门形成强烈的对比;开放式的厨房边上起了一道钢板,明快而现代。许多东方的温暖色彩巧妙的融合在简洁的空间中,却一点不显得杂乱。舒展是不懂得装修的,却也非常喜欢。莹莹一会儿拉开长长的铝门瞧一眼巨大的走入式更衣间,一会儿又抱着垫子坐到了漂窗窗台上看风景,象只快乐的小鸟,一刻不停歇。

  Zizie叼着根烟盘腿坐在木几子上,摆了个标准瑜伽五心向天的姿势,让烟柱子笔直升腾。茅轩之摸出了个放大镜,努力辨认着桌子上一只鼻烟壶的内壁,道:“你这个女人,一边抽着毒害生命的东西,一边还搞什么健身,无厘头。别折腾了,赶紧烧两个菜我尝尝。这鼻烟壶不错,跟你朋友说说,让给我得了。”

  Zizie叼着烟,含混的骂道:“关你屁事,我喜欢!”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去搭理茅轩之。

  茅轩之吃了憋,也不在意,顺手就把鼻烟壶掖进了屁股口袋,舒展瞥见刚想出声,被他两眼一瞪,吃回了肚子。

  好容易Zizie才从冥想里回过来,看来颇有效,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目光里也多了些难得见到的沉静气质。她舒缓的伸展着身体,柔声道:“我少小成名,十余年了,一向是自信十足。自从当年一败,心身俱损,几乎回复不过来。好在有朋友劝我练了瑜伽,想不到颇有效果,心思沉下来了,原先一些想不通的道理,慢慢也通达无碍。我已经吩咐人从上海调了些极好的新西兰小羊排,晚上便宜你们几个了。”

  茅轩之大喜,却不动声色:“小羊排不错,不知道到你手上能生出些什么变化。可怜的澡瓜,平白错过一餐。”

  同中国的厨师不同,Zizie做菜时很开放,不仅让众人观看,而且在关键处加以点评。舒展上次可算旁听偷师,这次有机会自己看看,自然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敢遗漏了半点。十二块小羊排整齐的排在一只不锈钢盆里,Zizie用手指一块一块轻轻挤压着羊排表面,说道:“这些羊排取至新西兰北岛的半岁羊羔,食材取的部位很讲究,一般来说,一只羊身上,最多能取到二至三块和我心意的。”

  用手指按压过,Zizie又用掌心轻轻贴在羊排一侧,好一会儿才指了其中六块对舒展道:“小伙子,这六块略差一些,你用保鲜膜包了塞冰箱里,算我谢谢主人家借我房子。”

  舒展应了一声,飞速办了,手脚麻利动作干净,Zizie倒有些诧异了:“噢?小子你好像在西式厨房里也干过?动作看得出来有点底子阿。”

  舒展憨憨的笑道:“大师您不记得了,好些年前您也指点过我的,还给我签过名呢……您是大人物,记不得了,呵呵。”毕竟是偷师,舒展也不敢说得太明白,只是含混过去,Zizie也没多问,轻轻卷起袖子,伸展了一下手指。

  “不错啊,现在稍微摸摸就能分辨好坏了,简直跟半仙差不多嘛。”茅轩之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把,换取美女展颜一笑。

  “一般人用迷迭香腌制羊排,我也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法式美食,讲究的是精益求精,寻常人等,无不挖空心思,妄图以巧奇取胜,却不知最原本的东西,才是精深所在。以我这些年来体会,厨艺,到了高处,比的不是巧思,硬桥硬马的基本功也相差不大,关键在于用心。”Zizie取了张碟塞进cd机,不一会儿房间里便流淌着Bandari那透明的音乐质感。最纯净的原色曲调里洋溢着花香般优雅芬芳,风声中飘扬的黑管与横笛交叠出梦幻般的空间,四周不时响起的风铃声和远处隐约朦胧的弦乐,顿时让舒展觉着宁静悠远起来。

  Zizie示意大家在桌旁坐下,柔声道,“其实,厨师并不只是在厨房里营造着美味,一个优秀的厨师,应该懂得怎样去营造优雅的生活。吃,不是全部;吃,也可以是全部。”

  茅轩之赞道:“不错啊,你好象确实已经走了出来,懂得了生活的一些道理。烹调不仅仅是烹调食物,有时候更是烹调意境,烹调心情,烹调生活。有些家伙可以以天道入厨道,无非是哄哄人的噱头,怎及得上你以厨道入人道,平凡中见神奇……”

  话没说完,就被Zizie打断:“得了吧你,大家知根知底,你那好吃本色谁人不知?现在马屁拍得震天响,无非想多吃一点,我又不是才出来混的,省省吧你。”

  “你!大家熟归熟,一样告你诽谤哦。嘿嘿,有六块嘛,我先预定两个,不过份吧。”

  “每个人都有梦想,不过并不代表梦想都能实现,哈哈!”

  两个人互相打趣着,舒展却半点听不进去,耳边却只是回想着Zizie那句话:“吃,不是全部;吃,也可以是全部。”舒展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却隐隐觉得大有深意。

  Zizie取了些细细的迷迭香料,均匀洒在小羊排表面,用手指轻轻按压起来。她手势时而轻柔舒缓时而干净利落,时而指尖时而掌根,变幻着节奏和部位,一面解说道:“Lamb Frenched Rack取的是羔羊肋脊部位,肉质相当柔嫩,不太有羶腥味,最绝妙的是香嫩多汁。很多人都觉得,要做得好这一道菜,关键在于火候,我倒有不同看法。烹调前,长时间特别的按摩,将最宝贵的肉汁完全锁于其中,并且将迷迭香的香料融入细胞内部,才能发挥出羊肉最精致细腻的味道来。”

  她手指如跳舞般舞动着,让人目不转睛,如痴如醉。在Bandari阿尔卑斯的空灵音色里,看着曼妙如艺术一般的指掌动作,混不觉得时间飞逝。

  “差不多了,这两个小时的按摩,比起用香料或是红酒腌制一整天更加的有效果,味道也会更佳。” Zizie细心的将迷迭香收拢来,附在骨头四面。在她按摩之后,原本鲜红的小羊排色泽更加鲜亮,显得娇艳欲滴,看着便让人觉得心喜异常。

  茅轩之叹道:“哎,真想不到,你这么聪明个人,居然用这么笨的办法。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舍此之外,要想将小羊排的味道发挥到十分,我也没有什么好点的意见。”他正经了一会儿,忽然诡秘的笑道:“不过我突然想到,如果桑拿中心的小姐有你这个手艺,岂不是大发特发?要是我肯定每天去按摩两次以上,哈哈!”

  Zizie啐道:“狗嘴!烹调本需用心,不过有时用心太过,倾注其中,容易失之于微。本来最好的办法定然是堂堂正正之道,知道的人多,走的少,就是因为辛苦了些。”她一边说,一边架起炭火网板,待火稳了,将几块羊排排了上去,娴熟的煎烤起来。羊排表面顿时溢出油脂,滴落网面,发出吱吱的声音,一时间脂香四溢,闻者无不动容。

  她略翻了翻,随手上了些简单的香料,搁下便不管了,将剩下两块送进烤箱,笑道:“这主人也蛮狡猾的,说是回家来见不到吃剩下的,下次便再也不借出了。没办法,烤箱里给他也做一些,虽说比起这些现烤制的略差一些,但也还过得去了。”

  茅轩之老早已经按耐不住,喉咙里吼吼的发出些怪声;舒展自己口里老早汪洋一片,见莹莹也忍不住样子,两手紧紧拽住桌布一角。Zizie打开送食材的柳条篮子,掏出一瓶酒来,搁在桌上。

  “阿门!Louis Roederer Cristal的桃红五年份!Zizie阿,今天你还真是够意思阿,拿出这么好的东西!”茅轩之一见那酒,忽然惊呼一声。

  舒展不嗜酒,但是这些年来也算见识广博,见桌上那瓶酒透明的瓶子,外面用明黄色玻璃纸笼了,分明是一瓶香槟,疑道:“香槟阿,用来配红肉可以吗?好像记得要红酒的阿?”

  茅轩之抱过瓶子,扯开玻璃纸细细看着,解说道:“这种香槟特别些,参有红酒,香槟的气泡和酸味加强了红酒的涩味,分外的有力量,我记得大概要250镑左右一瓶呢!”

  Zizie从厨里拿出四支广口玻璃杯,笑道“没错阿,我的小羊排味道独特,非Louis Roederer Cristal不能够配合。茅茅,你若不是老了些,我还真有些喜欢你呢。……哦,羊排好了,小妮子,弄几个盘子来,大家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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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1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二十九章 迈过自己

  莹莹平日里斯文,今日偏偏吃得极快,不多时便已经将小羊排用刀叉解了开来,丢进了嘴里。大略觉着分量十分的少,只将那细长的骨柄搁在嘴里,啧啧啜吸着。笑盈盈托着腮帮,一双美目只在舒展的盘子里逡巡来去。
  舒展不敢同她对视,心里犹豫间,遍差些个切着了手指。嘴里细细品味着极品美味,十二万分不愿意,当下横下心来,假作没有看见,偏过了头,只管自己细细品味。

  比起两个初哥,茅轩之便显得从容多了,虽说赞不绝口,却吃得潇洒,并不显出急迫来。一口酒一口肉,同Zizie天南海北的漫谈,其乐陶陶,那份洒脱的食客风度,舒展心下佩服,却是学不来的。

  茅轩之刀叉用得十分细腻,羊肉顺着他手腕翻动中,轻快的跃将下来,流畅却不发出半点声响。细细品味完毕,这才从膝头抓起餐巾,在嘴上轻轻点了几下,长出了口气,满足道:“这几年来,今天嘴巴算得上最过瘾了,好生畅快了一趟,也不枉我这次漫行。”

  Zizie捏着杯子柄儿,出神的看着里面欢快跃动的气泡,良久才低声问道:“怎样?”并不像平时那个奔放的法国女人,忽然间沉静下来,声音轻柔而又含混不清,分辨不出是在问谁。

  莹莹早按耐不住,将凳子挪到Zizie身旁,挽住她膀子赞道:“姐姐,你的手艺真是太神奇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回想起来,只怕是梦里也要滴落口水,啧啧。比起来,舒展那小子也算不得什么嘛,枉自我崇拜他来着,哼!”说完朝舒展憋憋嘴,神情可爱俏丽,连Zizie都忍不住怜爱的捏了捏她鼻子。

  莹莹捂着鼻子俏皮一笑,忽然感慨道:“女人要是有这样子的手艺,天下哪个男人还逃得出她手心阿?听寝室的姐妹们都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对不对阿,姐姐。”

  Zizie抿了口香槟,苦笑道:“男人都是狗东西,便是山珍海味,三五天也就腻了,每日里便寻思着弄些新鲜货色尝尝。……你个小姑娘,总是有点美好幻想,要是到了我们这样年纪,便知道那些个男人也分三六九等,像老甲鱼这样的,纵使是厨神现世,也有吃厌一天,手艺好有什么屁用?若是像旁边你那个木头弟弟,估计可以多吃几天,就是腻了他也不敢说,不过心里想不想吃点腥的,姐姐可就不敢保证了,哈哈。对不对老茅?”

  茅轩之哈哈鼓掌道:“精辟阿精辟,还真是了解老茅我哦,知己,今天晚上有没有雅兴秉烛夜谈人生?哎,不过话说回来,小妹妹你还能品味这样美食,为之感动,还真是幸福啊。搬搬指头,恩,老茅怕是有三十几年都未曾为美是感动过了,吃过不忘的,也可说是少之又少。人啊,当真是贱格,整日里珍馐里打滚,想不到都失了品味的幸福。”

  “不会吧?那么好吃的都算不上感动?那你梦里都记得些什么诱人的玩意儿阿?”莹莹瞪着眼睛,着实不解。

  茅轩之闭着眼睛略想片刻,搬着指头道:“八岁时,信远斋的冰镇酸梅汤,我一气连吃十二碗,当夜里泄了七八趟,直将茅厕当成了床。那东西味道非常,第二天略好了些,便央着老娘拿出私房,又去吃了几碗。现在想来,牙齿间流转的酸甜香气,依旧那么浓稠。”他说着说着,忽然咕嘟咽了口口水,这才继续道,“十二岁时学校门口一个老太太自己做的大头菜片子,调料腌了,拿竹签子穿成一坨,卖3分钱。味道之好,害得我常摸家里菜钱去光顾,被老头子发现,屁股打烂。”

  Zizie冷笑道:“你这妙人,吃什么总是屁股遭殃,难怪印象深刻,不知这些年还有什么值得纪念的美食阿?”

  茅轩之皱着眉头,敲了敲脑门,忽道:“这几年……嗯,这几年……哦,想起来了!就这几年,羊一老东西弄的什么金秋蟹全局,老子有幸占了个座头,分得一杯羹。那一餐在座各人,无不击节赞叹,可算得上印象深刻。不过美女,你今天这道菜老茅看来,单论味道,已经不输羊一,我也不得不说个好字。”

  一听之下,Zizie也不由得心中一喜,追问道:“真的?好在哪里?你倒是说说看。”

  茅轩之笑而不答,推托道:“他们几个也是尝过的,问她们便是。”

  素知老茅秉性,Zizie也不坚持,点头道:“也好,叫最幸福的小妹妹做个评判,也是好的。”

  “不不不,我哪里会评什么。”莹莹慌忙摇手,“那都是美食家们才知道的事情,我只晓得这羊排好吃得很,现在脑子里面盘旋的,都还是这个味道。那么鲜嫩多汁,咬上一口,一直美到心坎里去了……真的不知道,这世上怎么有如此的美味……”她闭眼回忆着美味,双唇微启,那陶醉模样,仿佛嘴里依旧咀嚼着一块多汁的羊肉。

  对于法式香草小羊排,舒展也曾有过涉猎,知道些门道,见Zizie询问的眼光,微微沉吟了片刻道:“羊排我也烤过,这道菜食材十分的讲究,最重原味。我也做过几次,也吃过不少,若单说鲜嫩多汁,许多火候老道的厨师均能做到,但是……和大师您的这一道……这个极品之作比起来,便少了些神韵,落得平凡了。好像是火候,又好像是调味……说不出来,说不出来是什么,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感觉。……大师您不要见怪,和看画一样,知道这画好,却说不出来好在哪里,心里实在是憋得难受啊。茅先生,你见多识广,倒是帮我讲讲?”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匹不穿,茅轩之好的就是这一口,当下得意的解说道:“人家Zizie好歹也是第一流的大师,叫你这等西餐的门外汉一眼看了穿,还有什么面子?不过说白了,她那道菜,道理倒真是简单之极的。法国菜的神髓便在于新鲜食材的运用,烹调手段是工具,目的在于发挥材性的极致。现在有好些法国菜的烹调过于繁琐变幻,反倒落了下乘。”

  Zizie鼓掌赞道:“说得不错,继续继续。”

  得了鼓励,茅轩之更是得意:“你的这一道菜……嗯,应该算个作品,手法之圆润老辣,我看是已无可挑剔了。烹调时火候分寸拿捏得直入微境,不是夸大,方才见你翻烤时,真好像欣赏一幕舞剧……乖乖,美女出手,养眼得不得了!这次选的小羊肉,算得上极品食材,若不是这等手艺,单怕是要糟蹋了。鲜香柔嫩,在你手下不但发挥得十足十,还能更上层楼,让人险些吞了舌头。”

  “不过,这些只算得上表象,其中藏着那一丝斩不绝的绵长膻香,才是这道菜的神韵所在。羊排说说不难,可要做到将那一丝缠绵的膻味潜藏于其中,就非神技不能了。多一丝,便夺了鲜,惹人不喜;少一分,又没了羊肉本味,哪里来的悠长回味?绵长不露,悠远绕齿,若说算不上极品,实在是苛求了。小舒你明白没有?不过,你便是懂了,也烧不出来,这就是‘道’与‘技’之间的些微差别,看似一步,平常人一生也迈不过去的。”说着说着,他忽然正色起来,对着Zizie拱了拱手,“谢谢你,茅轩之有幸一品神技。不过也,恭喜你,这一步,迈出了便是一片新天。”

  “客气个毛!恭喜个鸟!”Zizie噗嗤一笑,旋即收了笑,低下头摆弄起手指,怔怔的出神去了。舒展偷偷瞥去,那一双手看上去骨肉匀称,莹白剔透,应是十分注意保养的,偏偏十个指关节略有些粗大,看上去很是突兀。

  “辛苦了这些年,也难为这双手了。哎,老茅你说句实话,我……我……”说到这里,Zizie忽然顿了顿,犹豫半晌,才试探的问道,“你老实说,对上那斯,我可有胜算?”说完,满眼期盼的望着茅轩之,十分的焦灼。

  “呵呵,我就说嘛,凭空请我吃好东西,原来是为了这个。”茅轩之恍然大悟,笑盈盈的却是不答,只抓过酒瓶,斟上大半杯,啜饮起来。

  Zizie耐心有限,闻言勃然大怒,操起餐刀作势要飞,茅轩之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喜欢登山,老家村口的大龙山,小时候看来高不可攀,一心想爬上瞅瞅,摸不摸得到天,可真爬到了顶,看看也就那么点儿高。”

  “大了些后爬四姑娘山,漫天风雪遮蔽了眼,好几次都想放弃了,可咬牙坚持到了顶,那一刹那风景确实雄美,只觉得一路艰辛却也不觉白费。年轻时爬过阿尔卑斯、乞力马扎罗等等小山包,也是这般,一路辛苦,为的便是登顶的一瞬间快感。”

  茅轩之声音很有磁性,几个人都不禁听得痴了,房间安静之极,只有Zizie粗重的鼻息声。

  “这几十年山爬下来,头发都白了,腰板儿也硬了,渐渐却又有了些别样感悟,只觉得登顶时的惊喜固然激情肆意飞扬,但是在山背峰谷里穿行来去,那种艰难跋涉的味道才是最好,那些个好走的山道,无趣之极,偏偏喜欢找苦头来吃,不知道是不是受虐狂阿,哈哈!”

  他这一番话说得恳切,全没平日里油嘴滑舌,Zizie若有所思,慢慢低骂道:“话也说得不错,人也确是个受虐狂。……不过……没翻过那山,我怎会死心?”

  “错了!”

  “错了?” Zizie瞧着茅轩之,眼见又要发作,舒展暗暗将餐巾角捏紧,时刻准备着兜住迎面飞来的暗器。

  茅轩之长笑一声,起身道:“错了!你全错了!你可知道,这世上最高、最难翻越的山峰在哪里?”

  Zizie想了半天,试探问道:“珠穆拉鸟峰?”

  茅轩之笑眯眯凑到她面前,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胸口,缓缓说道:“非也非也,这世上最难翻越的山峰,在这里……”

  看着茅轩之戳在胸口的修长手指,Zizie忽的怔住,就那么出神去了。舒展和莹莹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打什么玄机,茅轩之话也不说透,只是自己又倒了杯酒,笑着品味。

  静默了好半天,Zizie忽然轻笑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茅轩之举了举道:“茅帅,这次还算朋友,谢……谢谢你……”她性子偏执,极难得说个谢字,倒让茅轩之吃了一惊。“不错,这世上最难翻越的,便是自己,便是自己的心啊……”她轻轻低语,嘴角边慢慢漾出一丝微笑,那难得一见纯纯笑意,让两个男人险险流下哈喇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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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2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三十章 三岔口

  “你确定你没有失身?”澡哥绕着舒展走来走去,还不时用鼻子来嗅嗅,狐疑的问道。
  “你胡说什么啊,我们只是吃了个小羊排……哎呀,你拽我衣服干啥子?”舒展奋力挣脱开妄图“深入”检查的澡哥魔爪,叫道,“不信?不信你问茅老先生!”

  澡哥斜眼瞥了瞥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茅轩之,不屑道:“他?叫他不去采花都属于不正常,还说什么失身?一看那婆娘欲火焚身的样子,就知道你难逃她的毒手。吃小羊排,哼哼,人家最爱吃的就是你这种童子鸡,哈哈!还好老子英明神武,不跟你们混在一起。”

  舒展恼羞成怒:“不信拉倒!人家Zizie大师可不是你这种人,看到今天早晨报纸,大师已经提前结束了中国的行程,取道上海回去了。她昨天给我们展示的,是厨道技艺的巅峰,那是一种艺术!你不好乱说的!在我们老家的话,嘴巴给你打烂!”

  澡哥不以为然,朝茅轩之努努嘴道:“你懂个屁。艺术家?艺术家就不过性生活拉?再说了,你瞧床上那色货,像艺术家吗?昨天老子发动陈年八代的秘密关系,抄老甲鱼的底细,你想不到吧,花老头人家说起来,也是大师中的大师,艺术家中的艺术家,哈哈哈哈。”

  “阿?茅老先生?他……他也是厨道大师么?”舒展眼神立刻灼热起来,拉住澡哥追问。

  “厨道大师嘛,倒也谈不上……不过,曾几何时,他恐怕比你师傅那几个还要威风些哦。”澡哥亲热地搂住舒展肩膀,放低声音附耳道,“怎么跟你说呢,老茅他啊,除开他那份极其失败的design工作,真正出名的,应该算是个职业点菜手……”

  “点菜?”舒展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疑惑的问道,“就是点菜?点菜算什么大师?哦,对了,这么说起来,茅老那还和我同行呢!澡哥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你,我就是在跑堂子,那天本来该我点菜的,不过柱子这个煞比非要……”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一个暴栗。

  “你那个点菜跟老茅怎么能比?人家点一次最低也要收五千……喂,老茅,别他妈的装睡,瞧你偷偷摸摸淫笑那样儿,真恶心!”澡哥瞧老茅直挺挺假寐,憋着一脸得意,立马揭发,老茅也不脸红,只转个身,将屁股对这二人。

  舒展下巴险险跌落地板,连忙使手豁牢,惊叹道:“5000!!??是越南盾吧?是点菜还是抢钱啊?”

  “错,是美元!”澡哥恨恨的更正道,“这老王八,真会揾钱,老子真是不得不服阿!美元阿,要知道五千美元,现在可以花天酒地几个月了!”

  “也错,是英镑。”老茅再也按耐不住,公布精确答案,立刻惹来一片艳羡之声。

  舒展决计不信,挠着头皮道:“这怎么可能?!吃顿饭也花不了这许多钱啊,干吗请人点菜?我不信,绝对不信!”

  澡哥捏着下巴,摩挲着本没有几根的鼠须道:“老子本来也不信,哎。不过老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今天我也算是给你长长见识,还真有老茅这种奇人。”

  努力合拢嘴巴,舒展搬着指头,边算边说:“一次五千,一个月干三十天……乖乖,一年那不是有几十万??!!”

  “猪!就算做鸡的也要休息啊,他奶奶的能这么算帐吗?老夫可不是计程车,召之即来的。”老茅忽然从床上支起身来,骂了几句洋文,怒道,“我一年最多作十次,一旦超过,就该休息了,懂不懂,这个叫生活质量。”

  舒展更是奇了:“澡哥,那我更加不懂了,这个点菜,到底是怎样的点法阿?”

  澡哥恨恨的骂道:“可不比你在小馆子跑堂子,这活路,如果不是老茅这种常年厮混在美食界,人头熟见识广,什么都晓得点点的老甲鱼,也吃不到这碗饭。他最出名那一次,也是收钱最多的一次,是给一个什么鸟公司搞的招待大人物的晚宴,妈的,整整赚了十八万……龟仙人的,十八万阿!”

  被人说起自己的光辉事迹,老茅自然美滋滋的,跷起二郎腿补充道:“十八万八千,不过也辛苦的阿,整整忙了一个月啊。”

  “忙锤子!”澡哥嫉妒的抓狂,好不容易平复情绪,继续说道,“晚宴当天,与会宾客一共六十八人。老甲鱼的菜单是传统法式为基础的,一共十二道,从头盘、汤、副菜、主菜到甜品,并且包含相应饮料和酒品。”澡哥说着说着,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佩服的神色来。

  舒展搬了搬指头,小声嘟哝道:“不过点这么几道,我也会阿……”

  澡哥立时藐视道:“你?你会毛线!如果就十二道,那也不算稀奇。来宾六十八人,就座之后,每人面前均有一份菜单,顺序及道数都是一样,但是每道菜都不相同。头盘或有焗田螺或有焗青口,要么是鹅肝酱等等,当然也还有一些特别的精妙作品;汤也是各有不同,浓汤茸汤或是清汤,甚至有一些中式的汤类。主菜副菜更是花样百出,绝无相同。”

  “当然,这菜单花样百出,平常人看来,无非是脑筋多些,卖弄些噱头罢了,不过据当时参加宴会的人回忆,一见到菜单,无不惊讶万分,完全是按照自己最喜爱的口味来调配菜单,而且加入相当的心思,能将各种不同口味爱好协调统一,成为一席完整华丽的盛宴!”

  “当时参加宴会的都是社会名流,平日里对美食也有相当研究,这菜单一出,来宾无论是政要还是经界大鳄,或是女眷,都交口称赞,头炮便是个满堂红。”

  “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锺。老去逢春如病酒,惟有,茶瓯香篆小蒸笼。卷尽残花风未定,休恨,花开原自要春风。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老茅忽然翻了个身,怅然的吟了几句。

  “什么玩意儿?欺负老子小学文化索?”澡哥听不懂,看舒展也一脸茫然。

  老茅非常不屑,又是一个翻身,屁股对着他们,哼哼道:“前尘往事,风流意气,都他妈的埋在风里了……你老子我,已经不干这行很久了欸。”

  “这个老王八,就是酸唧唧的,恶心。”澡哥愤然比出中指,然后继续说道,“说回那场宴会,如果菜单让人惊讶的话,那么等真正上菜品味的时候,就更是震惊众人了。对了舒展,你喜欢吃谁的菜?”

  他忽然一问,舒展愣了愣道:“当然是师傅的了,不过想吃也吃不到了,他老人家哪儿去了都不知道,怎么了?”

  澡哥得意道:“这就对了!你想想看,要是你也参加那场宴会,佳肴吃到嘴里,忽然发现是你师傅的手笔,那会怎样?”

  舒展乐呵呵道:“切,别扯了,怎么可能。我师傅他老人家才不会去那种地方呢……”

  话还没说完,老茅忽然哼哼唧唧道:“嘿嘿,那可未必阿。”

  澡哥续道:“你话不错,这种场合,以羊一大师身份,一般是决不会出现的。不过……唉,说到这里,又不得不小小佩服这个老东西了。那天晚宴,不算帮手的那些小伙计,参与筹备的厨师多达四十多人,差不多都是名震一方的名师高手。当然,也有很小鸡毛店里的怪才,擅长个把特别口味的玩意儿。对了,你仰慕的Zizie,当年也有份参与。我看过名单,同她齐名的差不多还有七八人,单从厨师人选方面,也可以算得上轰动业界的大事了。”

  “七八位大师??!!”舒展顿时动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恨不得早生数年,也能混进去做个帮厨,见识众位大师神技。

  澡哥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总之那晚,每人面前佳肴,都是出自平日里最喜爱厨师之手。你也知道,那些个大厨子平时嘴上客气,心底里是谁也不服谁,难得聚在一起,都拿出十二万份精神,一道道争奇斗艳,都是难得一见的绝佳作品,连甜品、头盘这等配菜都是非同一般。据当时几个有幸参与晚宴的老资格食客回忆,本应是礼节性的晚宴,却是赞美惊叹之声不绝于耳,绅士淑女也都丢开身份,大快朵颐。气氛之热烈,效果好得出奇,主人家嘴巴几乎咧到耳根子了。”

  “不光是烹调的水准,整个宴会的细节也是精细入微。酒和饮料脑筋动足,在配合正餐味道的前提下,选的都是与会者最喜之物;宴会服务员全是帅哥美女,举手投足就知道是顶级酒店出来的老手;灯光音乐和会场布置雅致清新,格调相当高;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每个环节都设计得相当完美,堪称梦幻。不过真让老子怀疑,老甲鱼是不是请了枪手。你看他穿得那么邋遢,怎懂得这些?”澡哥虽说万分佩服,但仍不放过踏屑老茅的机会。

  老茅愤然回击:“放……放屁!老子研究的就是design,能和你这种垃圾比阿?小子,贵族不是一天炼成的,懂不?”

  澡哥也不示弱:“懂,老子虽然不是贵族,也知道贵族嘴巴可干净,不像某些为老不尊的,到处放屁,哈哈!”

  舒展连忙打圆场道:“得了得了,你们二位都是大人物了,还争这些鸡毛。”

  澡哥今天比较尊重老茅,见好就收,嘴上占了点便宜,又给他开始戴高帽子:“算了算了,话说回来,这事情如果不是老茅,任谁也做不成。第一呢,要自己眼界够高,总体才能做得如此高格出色。第二呢,要人面够广,那些个大师不是花钱就请得到的,十有八九都是他朋友,卖他面子。第三呢,要够耐心,据说当年为了调查与会众人口味,老乌龟卧薪尝胆三个月,派出去的人手多达三十几个,光是记录就有几大箱子。辛苦几个月,出彩一刹那,这就叫牛逼!不过我最佩服的,是老甲鱼的协调能力,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在一个晚上绚烂的迸发出来,需要多么缜密的组织?要做到不打架不出错,要多强的协调指挥?想想老子就脑壳痛,不要说一百多人的规模了,要这么弄法,三桌我就得抓狂了。人家说,好的大厨是厨房司令官,老茅,你可就真算得上是国防部长了。茅老大,老子生平很少服人,今天对你可是心服口服了。”

  老茅极是受用,翻了个身道:“嘿嘿,少来了你,拍了那么多马屁,说吧,要求老子办什么事情?”

  澡哥赞道:“姜还是老的辣阿,虽然说我有那么点点小小请求,不过这个佩服也不是假的。”

  茅轩之大手一挥:“靠,混了那么多年江湖,还会被你糊弄了?算了,今天心情好,你说吧,能办的就帮你办办。”

  澡哥喜形于色,搓着手嘿嘿道:“这个,其实也不算什么。你也知道最近我手头有点点儿紧,常年跟着新月儿混,也不是个办法,迟早给她折磨死。您老路子那么广……再说了,你也算退休了,那些个客户是不是给我介绍下?我也朝你的方向发展一下,嘿嘿,我觉得大有钱途阿。”

  茅轩之瘪瘪嘴,不屑道:“得了吧你,人贵知足。这活儿不是人人都能干的,介绍给你,还不砸了自己招牌?再混十年,或许可以试试。”

  澡哥顿时急眼了:“靠,凭啥你就可以?我在圈子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

  “切,我问问你,Hassler Hotel的楼顶餐厅吃过吗?他们主厨Angelo Paracucchi擅长什么?珍珠圆子现在混在哪里?她擅用的是刀郎辣还是二荆条?Raymond Blanc在郭塞伦斯庄园推的五道菜背后有什么典故?徐州田记的辣子鸡和枣庄榴园人家的味道有什么差别?今年薄杰莱新酒为什么打破常规提早上市?……小伙子,你还嫩着呢,一边凉快去。”

  老茅轻描淡写的随口提了几句,澡哥瞠目结舌,一个也答不上来,顿时呆立当场。

  这些东西舒展更是闻所未闻,看看身边木然失落的澡哥,也试探着问道:“茅先生,你看看……你觉得我有可能……能朝这个方向发展么?”

  “你?”茅轩之皱了皱眉头,“比起他来,你更是差了,同人打交道的本事都没有,怎么做得来这个?不过话说回来,你学厨还马马虎虎,虽说资质一般,不过只要吃得苦,说不定哪天还能混到个二流高手里去。”

  “二流……二流……这……这该如何是好?”茅轩之话说得相当直接,半点也不拐弯,舒展眼前一黑,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原先对于厨艺的一点点小小自信,也被击个粉碎。

  这几日他本就觉得困惑,刚巧厨艺之路走到一个瓶颈,难以寸进,便想开个小店,换换环境,以求一变。他本是直性子人,想不得许多东西,面前忽然多出几条岔道来,头顿时大了许多,竟不知往何处去。学厨吗,无论师傅还是茅先生都觉得自己资质一般,成不了大气候;开店吗,自己完全不懂管理,本就是苦命干活的,生恐这些年小小积蓄附之流水;好不容易见澡哥指出茅老的别样蹊径,自己还未尝试,便被毫不留情的否定。想来想去,心情十分烦躁,竟不能自己。

  茅轩之是多年人精,见他蹊跷便知其心意,跷起二郎腿悠闲的说道:“傻逼,有什么好愁的。老子当年十六岁便到欧洲游学,刚开始时想当个科学家,不过初到阿姆斯特朗,就改变了人生目标:有钱天天到橱窗里选妹妹,看上哪个就上哪个;二十岁时四处攀岩,又立志做个登山家,要不是跌坏了腰,这会儿说不定也是一名人了;三十岁打算当个室内设计大师,可是到头来却成了个到处骗吃骗喝的混混,哈哈哈。小伙子,不要急,现在走不出去,日后自然会有个分晓;现在想不清楚的,明天说不定答案就扔在你床边上了。路,不就是人走出来的嘛。”

  他话说得在理,可舒展正昏头胀脑间,半句也未听进去,只是自己喃喃道:“到底要做什么,我到底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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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终)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3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四卷-第一章 冠世榴园

  从薛城到枣庄不过几十公里,路却修得极好,都是双向十车道。车少得很,全铆足了劲儿,呼啸着奋力把转数指针贴近红区。只有一辆银灰色的大众途安很稳的跑着,并不因为身旁呼啸而过的车子,而改变自己的节奏,显得有些另类。
  “奶奶的,又不打转向灯就并线,这儿的人都他妈的是疯子!”途安车司机小心翼翼的减速,避过又一辆突然横到身前的小面包,低声咒骂着。

  副驾驶位置的乘客心情倒好,笑道:“得了吧,入乡随俗,小心点儿就行了。你看,旁边还一马车呢,哈哈!”

  司机扭头一瞧,果然一驾马车在身边路上跑得正欢,拉车的牲口壮实高大,也不知道是骡子还是马。“靠,还真有阿!?不知道路口那些个交警干什么吃的,站得笔挺,这也不管?”嘟嘟囔囔埋怨了半天,身边的人却半点反应也没有,闭了眼好像又睡着了。

  穿过新建的气势恢宏的政府新区,不多久便进了老城区。枣庄市区不大,四横四纵几条大道,方正的北方城市格局。城市天际线不算高,建筑都颇老旧,不过街道干净,瞧着还算舒服。天气很好,暖洋洋的日头晒在身上温度刚好,可惜灰大,车窗里瞧出去,全都是灰扑扑的,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车子顺着文化东路一直下去,转过环城路,沿着两排笔挺入云的白杨,不多久就见着一片山。同一路上来那些个采石挖得光秃秃的山丘不同,墨绿中隐隐透出些许红来,老远便觉得生机盎然。转过山脚,一座尺度巨大的牌坊突地跳入眼帘,斗大的四个字:“冠世榴园”,字体有些粗豪,说不上好,却别有风骨。

  “不错,是这里了。”副驾驶座上那人忽然坐直了身子,盯着那几个字喃喃轻语。

  冠世榴园面积极广,整座山大约二十来万亩,全是一人来高的石榴树。这时正当开花的时节,漫山绿树丛中,满是鲜红夺目的石榴花蕾,一眼看去,十分壮观。小路顺着山势,就从石榴花丛中劈开来,车子缓缓的沿山而上,花枝儿不时地伸过来敲在车窗上,跌落一片艳红。人未落车,便已觉着漫步于花海之中,心醉不已。

  车子在花丛里左右折了几个弯,前面石榴树后隐隐便瞧见几间农舍。等近了些,房子多了起来,十来座小院落沿着路两边散乱的布着,一码儿矸石垒的院墙,黄泥粉了,竟有了些村落的味道。院门口站了些揽客人的小姐,穿着颇俗气,卖力的拉着生意。司机见身边那人并未在意,便不理睬,慢慢的继续上行,直到到了一家竹篱笆门的院落前面,才停了下来。

  “榴园人家,应该是这家了吧?”

  “嗯,你把车子停路边好了,我先下去转转。”副座男人说完便跳下车,朝门口走了过去。

  榴园人家门口也不例外,站了两个村姑般的迎宾小姐。山东妹子骨架子大,身材都颇高挑,不过略显得壮实了些。这两个大概日头下晒得久了,木讷得很,见人上门来,笑脸也给不出一个,挤了半天,仿佛哭相。好在老板是个精明人,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迎出门来,热络的拉牢客人的手,便往里拽。

  那客人性子极随和,一边跟着老板便往里走,一边留心打量小院落。竹篱笆院墙进去,两扇大门使朱漆漆了,点了几只铜门钉,色泽黄亮,不似古物,倒是一对兽头门环好像还有些年代。正对着院门是一道影壁,贴了张富贵喜气的年画儿,绕过那壁往右一转,便是里园了。

  那院子颇大,沿着山势坡上,也是种满了石榴树,一眼看去,繁花似锦,嫣红无涛。

  院子里一条小道石板铺了,弯弯曲曲的在树间绕开,捡那地势平坦风景秀丽处,便支起不去皮圆木搭就的凉亭。四方凉亭不大,四周碧纱笼了,隔绝了小虫骚扰,让人不禁击节赞叹。就着地势景致,大略有四五座凉亭,加上入口上面的竹楼,能容下十来桌客人。

  老板前面引路,带二人往一座花丛中亭子坐下,招呼服务员给客人上茶,笑着问道:“不知道老板你们要点些什么?我们这儿农家菜,口味相当不错的。”

  开车司机二十出头,奔了一天,早就乏了,只顾啜吸着热茶,摆摆手道:“我饿了,管他什么,吃就是了,舒师傅你拿主意就好。哦,我不吃鱼的。”

  唤作舒师傅那人也挺年轻的,二十五六岁光景,不过很是沉稳,神色间比瞧去模样成熟了好些。他拿起茶杯尝了一口,微微一皱眉便放下来,笑着说:“老板,你这个茶可不太好……哦对了,吃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嗯,我只知道一个叫辣子鸡的,好象是本地的特色,得尝一尝,其他的你看着办好了。”

  胖老板为难道:“这个……两个人倒也吃不了许多,一两个菜也就好了,一套配起来……”

  舒师傅笑着拉住老板道:“这倒也是……好不容易来了,看着这里风景心里便高兴,你们拿手东西,我都想尝上一尝阿。恩,这样好了,我看你中午时候客人也不多,满空的,不如你招呼几个朋友咱们凑一桌,我作东如何?”

  见这客人为人爽气,胖老板也是高兴,一拍大腿道:“中!你这人我喜欢,我请喝酒!先坐着,帮你配菜去!”

  见老板去得远了,司机悄声嘀咕了几句:“妈的,容总叫把你招待好了,可也别拿公司钱来慷慨阿。真不知道……唉,靠!”他自言自语,声音不小,舒师傅却好像半点没听见,毫不为意。

  凉亭不大,摆了张圆桌,看看坐下八个人。四周碧纱笼住,却不妨碍视线,吃饭的时候,外面的风景一览无余。在这儿小聚,姑且不论菜味道如何,便是白饭,伴着风景,也能多下两碗。

  胖老板的几个朋友,也都是圆鼓鼓的身材,红彤彤的面孔,笑起来一般儿憨厚可亲。那舒师傅瞧着也是厚道人,几下子大家便有说有笑起来,俨然老友。司机小潘毕竟是年轻人,说笑几句,不多时也平了怨气,起身给大伙儿倒茶。

  片刻几碟子小菜便上了桌,除了盐水花生认得,其他的都是叫不出名字的野菜。菜来了便离不开酒,胖老板大手一扬就上白的,舒师傅则坚持要啤“酒”,虽说老板不承认这个是酒,说顶多算啤水。小潘比较可怜,只有非常可乐,只能安慰自己算是支持国货了。

  山里人爽直,也不拘小节,都使茶杯喝酒,舒师傅也就入乡随俗,举杯道:“有道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和几位大哥虽然是初交,不过大家性子相投,真是相见恨晚阿!来来,我先敬各位一杯!……啊,阿,什么?你们这里规矩先举杯子的喝三个?啊啊……”可怜菜还未吃一口,酒已经干了三杯,顿时两颊就一片飞红。

  这几只野菜,老板也叫不出是什么名儿,不过味道也是寻常,逃不开马兰头、荠菜的口感,不过胜在新鲜,带着山野气息。只一样很是少见,暗紫色小叶,胖老板笑眯眯请大家尝,却不说破。一入口便觉辛辣清凉,相当刺激,慢慢回过味来,又有一种奇异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原来是薄荷叶。舒师傅一人包办了半盘,直赞味道特别,叫人印象深刻。

  慢慢间热菜上来,酒过三巡,话也就多了起来。舒师傅颇健谈,年纪轻轻的,好像跑过不少地方,说起各处风土人情,头头是道,评菜也是中肯老道,看来是个行家食客。动了几筷子,便断定本地菜系介于鲁菜与江苏口味之间,味重油多且略有偏甜,浅尝味道别有风味,长此以往,难免身材走样。胖老板连连点头,声称年轻时候就一百二十来斤,十几年吃下来,已经直逼二百,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小潘左右看看,除开自家二人,桌上各位主,都是紫红脸孔,胖大身形,看来这饮食确实厉害,暗暗便减了食量,吃了慢了起来。

  有几个菜确有特色,比方说水煮的本鸡蛋,白呼呼的个头不大,剥了壳沾特制的调料,非常香,那味道在城里绝少能吃到,看来这山里老母鸡和养鸡场里的,还是有点区别。舒师傅点的那个辣子鸡也不错,做法跟川菜里干煸的完全不同,取的是满山跑的老公鸡,用大块青椒红椒闷烧,香浓回甜,非常入味。老公鸡肉质相当紧,虽烧得通透依旧是好嚼头,鸡肉鲜香并不因为大料的浓重所掩盖,依然在牙缝里迸发出来,青红椒的辣味不重,但很是清香爽口,恰好能将过重的味道中和一些,更增了一丝回味。其余那些野兔、山麂、白条、排骨也就胜在材料新鲜、野味十足,烧得非常一般,没什么生意。

  小潘很佩服,认为舒师傅点得这个菜最好,大有先见之明。舒师傅颇得意,不过却认为最好的当是两个面点。一个是韭菜鸡蛋煎饼,据老板说,做法很考究的,上好麦子淘净泡透后,在石磨上磨成沫子,再少许添上点儿玉米面绿豆面,把沫子摊在烧热的鏊子上抿、刮片刻,待黄而不糊的时候,揭下垒上韭菜鸡蛋,再烙一次便成了。这煎饼麦香浓郁,脆而不焦,热腾腾的馅料喷香,吃起来筋道耐嚼,让人停不住嘴。胖老板见他们吃得欢,还即兴赋诗一首:“凉快凉快好凉快,麦子煎饼黄瓜菜”,令得众人喷饭。

  还有一个是手擀面,每根都筷子粗细,金灿灿的有棱有角。舒师傅唏里呼噜一连干了好几小碗,大呼过瘾,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赞道:“这个擀面的师傅有一手,面硬汤清,吃起来筋道利索,面条宽厚且有筋骨,入口有一种浑厚的感觉,大有齐鲁之风。更妙的是里头揉了青菜,一根根黄绿相间,味道真是别具一格!我听人家说,这手擀面,考较的就是面点功夫,越是普通玩意儿,越显水平。和面时要做到三光:手光、盆光、面光,刀工要细而均匀,长而不断,煮的要恰到火候,大有学问阿!呵呵,今天吃得太饱,皮带得松两扣。”

  在万亩石榴园里品味美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加上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小酒一喝,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这一顿直吃到下午三四点,才买单走人,胖老板直送到山门口,还硬塞了一袋子煎饼作纪念。

  待胖老板身影消失在后视镜里,小潘才打着饱嗝道:“这真不错,又便宜又好……呃……太饱了。对了,我们大老远的跑山东莱,不会就为了吃顿饭吧?”

  舒师傅在座位上伸展开身子,打着哈切答道:“那倒也不是,还顺道找一个人。”

  “找人?哪儿找?你有地址吗?”

  “我也不知道啊,开车城里转转,碰碰运气呗。”

  “我晕!”小潘一口气上不来,喷血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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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4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二章 羊汤店老板

  “这家看上去不错的样子,进去试试看!”舒师傅盯着老大一个羊肉汤的牌子,拽着小潘就往里走。
  “我考,我再也不进去了!一个下午老子喝了七八家羊肉汤,现在闻着那味儿就他妈的想吐!不去不去,死都不去!”小潘奋力挣扎,死活不肯从命。

  “我觉着味道都不错嘛,试试看,最后一次!你看这家店亮堂堂的,客人那个多,跑堂子的妹妹漂亮做菜的师傅帅,味道一定好!保不齐这次就蒙对了呢?”舒师傅拽不动小潘,开始花言巧语。

  “去死吧你,就那样的也较好看?更恶了!不去不去,你找个人嘛没地址,还骗我到处喝这个恶心的汤,说什么好喝的就是那个人了。今天我算倒了八辈子霉了,不跟你去,我车子里等。”小潘挣脱他手,立马窜进驾驶室,把车窗摇上,音响开到最大,任凭舒师傅威逼利诱,我自岿然不动。

  舒师傅拗不过他,只得悻悻的自己入了去。小潘点了根烟,还没抽完,那边舒师傅却已经丧气的跑了出来,跳上车子把门一摔,恶狠狠的咬牙道:“台奶奶的,这家还真不是一般的烂!一点羊味儿都没有!”

  小潘幸灾乐祸,乐得合不拢嘴:“哈哈,我就知道,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玩意儿?得了得了,干脆回家算了。”

  “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走,下一家!”舒师傅大手一挥,还有那么一点点领导派头。

  比起几条示范大路来,龙庭路显得既破旧又逼厌,两边的店面房满是尘土,这工夫难得有几家开张的,两旁倒是很多小摊贩,吆喝着卖着现包饺子、煎饼之类的小食。紫红色机动三轮车大概是小贩的标配,经常胡乱的横在路中间便叫卖,全不顾遮蔽了半条路。小潘一边揿着喇叭,一边小心翼翼的绕过障碍,嘴里自然骂个不休。

  车子路过好几家烧烤店,前面又出现了几个挂着西集羊肉汤的招牌,舒师傅大概也是吃得怕了,并没有要求下车,皱着眉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眼见前面是断头路了,他才招手示意停车,“等一等,拐角巷子里那家看上去还不错的样子,去瞧一瞧。”

  “得,您老自个儿去吧,我就不奉陪了。”小潘老早没了兴致,把车往路旁一停,放倒座位就开睡,任凭舒师傅摇晃,动也不动。

  小店在巷子深处,远远的只能看见一幅破旧的幌子,在下午燥热的空气里无力的轻轻摇动着。店主人大概也不是勤快人,灰土大了,字迹早就湮没,隐隐能辨出羊汤来。巷子小而深,两旁的房子横梗出来,阳光也晒不进,阴森森的更觉得灰暗。

  店门不大,今天大概开张不久,几块老旧褪色的门板并没有全下了来,只开了个容人出入的口子。一跨进店里,光线更是阴暗,只头顶一盏昏暗的节能灯亮着昏黄的光,要眯着眼半晌,才能适应。店堂子不大,靠墙放着几张低矮的木桌子,抹得勤了,黄亮的清漆已经褪了颜色,露出白色的木质来。同外面不同,店虽然很小,打理得却十分洁净,三五个客人三三两两的聚了两桌,小声地聊着天,分外的悠闲。

  舒师傅在店里逛了几圈,也没有人来招呼,只得自己觅了个座头坐下。靠墙角的厨房门口是一只不大的炭炉,上面搁着一口大号的筒锅。锅子在炭炉上细火慢炖着,大概有些日子了,下半截已经熏得墨黑,隐隐从檐口处,能看出是一口上好的铜锅,与一般羊肉汤店的羊铁皮罐子大不一样。盖子严丝合缝的,竟没有半点味道泻出来,只是从几位食客桌上的碗盏里,能稍微嗅到点奇异的香气。

  “好像有点对路哦。”舒师傅托着下巴,手指轻轻轮敲着木头桌子,发出一阵低沉而清脆的声音。哆哆的声音在店堂子里回荡,引得几个食客回头,只瞧了一眼,便又转了过去,自顾聊天起来。

  其中一个胖大汉蛮好心,操着浓重鲁南口音关照道:“小兄弟,第一次来吧?回头老客儿都晓得,羊汤锅子里自己盛,一块钱一大碗;烧饼两毛钱一只,炉子边上那只筐里面。”说完便不搭理了。

  “这里人倒有趣,只是不知道给钱时候,有没有人招呼。”舒师傅心里暗笑,站起身来,从壁橱里选了只白瓷大海碗,便去打汤。那口汤锅盖子十分沉重,盖得严丝合缝,仆一揭开,只觉得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带出浓烈的香气,顿时让人食指大动。舒师傅待热气散了散,仔细瞧那汤,受着炭火热气,慢慢在铜锅里打着旋子,上面浮着一层细细的白沫子,撇了开去,便能见着深沉的汤色,即使在混暗的灯光下,也呈现出鲜亮的乳白色泽。

  不需入口,只瞧那汤色沉厚的细腻质感,便能觉出好了,舒师傅轻咦了一声:“一锅好汤。”

  喝了一下午各式各样的汤水,同眼前这一口锅里的比起来,都相去甚远,舒师傅按下心中激动,忙盛了一碗,端回桌来。白瓷碗里羊汤热气腾腾,浓香扑面,奶白色浓汤还未入口,已叫人心折。端到嘴边,一口下去,只觉得一道滚烫的热流顺喉而下,直抵腹中,还为觉出味来,那烫人心脾的温润感觉,已叫人浑身发烫了。那种从内而外的缓慢热度,来自汤本身,绝不是汤的温度,不是各中老手也品不出其中细微区别。

  那种温润感觉从小腹蔓延开来,散至全身,香味才蓦然在口腔中爆裂开来,一霎那,那种鲜美润热,香气四溢的味觉从深处一阵阵袭来,越来越猛烈,仿佛要叫人鲜得自嚼了舌根。汤里并未搁了任何盐、醋之类佐料,但偏偏鲜美异常,但喝时沁人心肺,回味无穷,更无膻腥。淳厚的汤质压住了浓重的口味,才能有这妙到毫颠由内而外的独特体验,令人叫绝。

  舒师傅心下赞叹,忍不住端起碗来,几大口喝了个干净,身体各处仿佛都被温热烫斗细细烫平,那种妥贴舒畅的温润感受,难以言状。只觉得十二万个毛孔都齐齐张开,向外散发着热度。口腔里层层叠叠袭来的奇妙鲜味一阵阵越来越强,持续相当长的时间,才缓缓退去,仿佛夜潮拍岸。

  “不错,应该是这一家了。”舒师傅心里欢喜,站起身来,恭敬问道:“请问,这里老板是姓文么?”

  还是方才那个热心大叔,也没回头应声道:“好像是吧,老醉猫清醒的时候,大概是说过叫文什么来着,文……反正文绉绉的,拗口得很。”

  舒师傅忙追问道:“谢谢您了,我再问问,那现在哪里能找到文老板?”

  胖大汉抬手朝墙角指道:“喏,那摊烂泥就是,不过不到六点,打雷也弄他不醒。”顺他手指方向看去,灯光不及之处,一个干瘦的背影,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酣,不留神几乎看不见。

  “文老板,文老板……文师傅!”舒师傅走近身边,轻轻摇动他肩膀。凝神看去,文老板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圆领老头衫,领口早松了,皱巴巴的,不过倒干净得紧;骨架子颇小,背后看去削瘦的肩胛骨耸得老高,半点山东大汉的样子也无;他脸朝下睡得正酣,瞧不见面容,只是两鬓已经斑驳,估计岁数不小了。舒师傅摇他不醒,只是哼哼唧唧的嘟哝了几句梦话,哈喇子顺着胳膊肘就淌了下来,一看便是深醉之中,同周公正亲切会谈呢。

  “别费劲儿了,等吧,老醉猫到了六点自然就醒。这会儿你真给他弄起来了,非翻脸不可,改明儿大伙都没汤喝,全跟你急!”胖大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打消了舒师傅的进一步行动。

  “嘿,还真不是盖的,这汤老好!”小潘啜了口汤,又狠狠咬下块烧饼,“不过烧饼面太筋道了,牙口不好还攻克不了!嗯,老头醒了没有啊?”

  “嗯,快了吧,据说到了六点一准醒。”舒师傅面前已经搁仨空碗了,摸着肚皮瞧瞧时间答道。回头瞧一眼那斯,还趴哪儿,跟死过去一样。

  好不容易挨到六点多,老醉猫忽然奋力支楞起脑袋,擦了擦嘴边拖得老长的哈喇子,茫然四下张望了片刻,又嗵的一下倒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涛声依旧。舒师傅看得哭笑不得,走到他脑后,轻声唤道:“文老板,文老板,文师傅……文大老爷,该醒了醒了,六点多了。”

  他越唤越响,老板却充耳不闻,好像真是睡死过去了。小潘看他笑话,吃吃的笑,汤喷了一桌子,舒师傅倒了面子,笑着撸起袖子在文老板耳边喊道:“文不名!有人不付钱跑了!”

  话音未落,文老板蹭的一下蹿了起来,抄起手边擀面杖,奔到门口大喝道:“谁?谁?活得不耐烦了,敢上老爹家里混吃喝?有种……”舒师傅这才瞧清楚他面孔,五十来岁样子,满脸都是一道道刀刻般的皱纹,两个眼袋老大,脸色极差,一副老酒鬼模样。

  文老板被人一骇,酒醒了三分,使劲晃晃脑袋,才知是被人捉弄,斜睨着眼警惕问道:“小子,你谁啊,怎么知道我浑名?”

  舒师傅见他醒了酒,才长出口气,乐呵呵道:“我叫舒展,是茅轩之先生的朋友。”

  “茅轩之?”文老板醉眼忽的一缩,闪过一抹精光,拉住舒展手臂大笑道,“一毛不拔那小的朋友,不会也是个吝啬鬼吧?哈哈,里面坐!”

  舒展乐道:“我倒不吝啬,不过茅老交待过了,到一文不名家里去,身上千万别装钱。”两人相视大笑。

  小店里间是个小院儿,看得出主人家是有心人,种了几棵桃李石榴,石头砌了个方塘,养了几根锦鲤,树荫下面优哉游哉。文不名搬了个小方桌出来,号称借风凉,不过按照小潘的看法,那是舍不得开空调。小潘口舌是畅快了,不过量浅,挡不住恼羞成怒的文不名,三两杯便放倒,斜靠着树迷瞪了去。

  文不名自家酿的粟米黄酒,入口醇厚、鲜甜爽口,不过后劲来得又快又猛,舒展喝了几杯便脸红。不过他不比小潘,虽说舌头大了,却就是不倒,文不名心里欢喜,自觉得了酒友,便止不住话匣子,将当年“一毛不拔”茅轩之的诸多丑事尽数宣出。说得高兴处,便举杯要求舒展“咧了”。

  进度太快,舒展也挡不牢,推脱道:“文老,你这一上来便是咧三个,接着要我六六大顺,一下喝起了六个,然后还要自由搏击。乖乖,这么干喝,哪里吃得消!”

  文不名一拍大腿,悔道:“对阿!我还有好东西下酒,怎么忘记了,真是老糊涂了。你看我,整天喝酒,不是煮花生就是炸黄豆,倒忘了给你弄些菜来,失礼了失礼了!”说完,摇摇晃晃就往屋里去了。不一会儿捧出个白纸包,掼在桌上。

  白纸包隐隐透出油色来,还未开包便是一股暗香袭来,同老酒香气一混,舒展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摊开纸包,里面是十余片白切牛肉,大小厚薄没一个准的,没半点刀工底子,要么就是文不名喝醉了,耍的飞刀。佐料另有一包,撒开来小小的一堆,金灿灿的椒盐香料底。

  “筷子哪儿有,我去弄双。”舒展四下张望,遍寻不着。

  “使手得了,一大老爷们儿,哪那么多讲究。”文不名把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捏起一片牛肉,在佐料上一滚,直接就丢嘴里了,看得舒展直瞪眼。

  “这十几年阿,我已经不太吃饭了,早上起来喝三两,两烧饼;中午喝一斤一包花生;晚上再一斤一包花生,日子美美的。要是有客人来,喝个两三斤,那更痛快。”文不名一边给舒展介绍自己的幸福生活,一边又仰脖儿咧了一杯。

  舒展暗自盘算了一下,三斤,基本上可以喝倒自己三次以上,毫不犹豫捏起片牛肉,在金灿灿的佐料上过了过,丢进嘴里。

  “喝倒之前,总得尝尝味道吧。”舒展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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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5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三章 我有我的生活

  “怎样?”文不名捏着杯口,虚者眼睛问道。
  舒展并不答他,只是闭目细细体味着刚入口的牛肉滋味。原味的牛肉和着微咸的细盐,初入口时,并未如何出色,在牙缝间略微一嚼,便失却了影踪。刚刚一愣之间,忽然又迸跳了出来,筋筋道道在两排牙齿里舞蹈起来了;每一嚼,便得一层口感,或嫩或拧,变幻多端。舒展正赞叹选料火候之时,牛肉又缓缓温柔化开,细致如丝、香嫩得无筋无渣,鲜美得令人神清气爽。慢慢地品,在喉间作些许停留,可得余味无穷。

  过了老半天,。舒展这才睁开眼睛,显是大为陶醉,由衷赞道:“好!实在是好!”

  “屁!就你那斯文吃法,哪里觉得出好来。”文不名十分不屑,手指捻起一片牛肉,啪的掼在佐料堆上,厚厚的滚上一层金黄,再丢进嘴里,狠狠鼓动腮帮子,又仰头一杯酒饮尽。

  他眯缝着小眼,老半天才爽爽打出个响亮的酒嗝:“哈,真是享受阿!白切牛肉,本来就是草莽中来,要吃得豪爽,才够味儿!娘们儿一样的,吃不来这粗东西。”

  舒展大为汗颜,叫屈道:“你就那么几小片牛肉待客,豪爽个屁!”说罢也学样饱蘸佐料,一口吞下。当时只觉得那鲜香浓咸一拥而上,十倍猛烈于前,慌忙一口烈酒压下,将那味道直逼入喉。酒佐食性,更增其势,打着旋儿从身体里往外涌动,感受之丰富浓重,难以言述。恍惚间,竟有了梁山好汉般快意恩仇,怎一个爽字了得?

  文不名本就小气,一听佯怒,作势要夺牛肉盘子:“少就少了,奶奶个熊,不给你吃咋啦?”

  舒展慌忙趴在桌上,半个身子遮蔽了盘子,急道:“老头儿,你羞不羞阿,这么几片还跟我争,大不了酒你多喝些,肉都给我好了!”

  “放屁!跟爷爷耍小脑筋,肉嘛一人一半,酒嘛,谁喝趴下谁休息!”文不名眼睛圆睁,一把捏住舒展探过来的下巴,手里一杯利落的灌了进去。

  “咳咳……”一口酒险些呛出鼻子来,舒展哭笑不得,“罢了罢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老头,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来,who怕who?干……哦,不,咧一个!”

  文不名海量,舒展年轻,不知不觉,一斤就已下肚,舌头都大了起来。喝酒之人皆管不住嘴,舒展也卖弄起来:“呃……,我说文……文老哥,我牛肉吃得多了,北方的牛肉多是卤肉,配合北方特产的肉牛,结实有劲,特别有嚼头,来一碟子冷切,下酒特好。我们南方的呢,就是湿炒多些了,大多吃菜。江西、湖南那些地方偏向于将牛肉炒老、炒透,又干又韧,讲究嚼出来的香味;而广东海南人更喜欢鲜润的口感,滑炒的牛肉湿滑爽口。(改编自草狼牛肉论,哈哈)你这个牛肉做法奇奇怪怪的,算什么流派的阿?”

  文不名将一颗花生抛得老高,摇晃着脑袋截住,含混道:“我没出过远门儿,也不懂那些。做菜都是自己搞搞弄弄,流派?不入流的。”

  “假打!”舒展一急,标出川腔来了,“单说你这个羊肉汤和盐蘸牛肉,拿出去,绝对都是大师级的东西,还说不入流?”

  “大师?切~~”文不名玩弄着手里的酒杯,眼睛里面是落寞的光,“我不是什么大师,甚至算不上一个厨师,我不怎么会烧菜的。”

  “嗯?不会?”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是会的吧……”文不名佯脖饮尽杯中酒,叹道:“三十多年前,好像是会的,蒸煮煎炸,拿手的总有个几十个……后来慢慢就忘了,一个一个都忘了。三年前你来,我好像还会一个糖醋鱼,最近也忘了。”

  “忘了?忘了……”

  “是啊,长久不搞,索性忘了。三十年来,每天早上四点起床,选三支不同品种的羊,都得是一岁大,三十来斤左右的小山羊,取羊架子,和着十四味药料,扔锅子里熬羊肉汤……你说那汤好,呵呵,三十年,白水也搞成高汤了。”说起他的羊肉汤来,文不名颇有些得意,一只脚翘上了板凳。

  “三十年……乖乖,怪说不得……不过,夏天也卖羊肉汤?能有生意吗?别亏得酒钱也没有哦!”舒展还是有些不信。

  “切!这你就外行了,羊肉是温补之物,调理得当,吃了不但不会上火,还能滋阴暖身呢。好些人吃了羊汤发热,那是烧法不好,什么陈皮八角的一大堆,发死为止!人说人参恒气,羊肉补形,是都是好东西,不会弄的,十有八九糟塌了。我跟你说……”文不名忽然压低声音,凑近舒展得意道,“我的羊肉汤,四季皆可,要是大暑那天来吃,俺有特别加料的,保老弟你一年春风得意!”

  舒展笑骂道:“去你的,卖大力丸阿。不过,文老哥,三十年如一日,不是平常人所能阿……”舒展越想越是惊叹,回首沧桑三十载,能守着一锅老汤岿然不动的,能有几人?

  “我自己知道,不是什么聪明人,老老实实搞我的汤,闲暇时做一盘牛肉,但求吃过之人,能赞一个好。至于那些个蒸煮煎炸的,门道儿太多,玩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想样样精通,到头来还不都是半吊子手艺。小伙子,你说是不是?”

  他说得淡然,舒展听得呆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

  “文不名……枣庄,找着好喝的羊肉汤就是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啊?”舒展看看那张皱巴巴的纸头,大概是中饭擦过嘴的餐巾纸,心里一阵恶心。

  “人名阿,苯!这么低智商,怎么出来混阿?我老早跟你说了,不要老跟澡澡搞在一起,越变越苯!”茅轩之掏出护照机票,又核对了一下。

  “废话!猪都知道是人名地址,我问你干嘛用的。”舒展奋力将皮箱调了个手,埋汰道,“茅老,你带了些啥啊?箱子这么重,累死我了。”

  “年轻人,多运动对身体有好处,废话那么多。”茅轩之打了个响指,指着吸烟室道,“Let’s go!时间还早,昨天弄了几根上好雪茄,不来一根,上了飞机没瘾过了。嗯,你小子满勤快的,那纸片儿收好,算老大我的一点心意。”

  “嗯?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如果哪一天你碰上瓶颈,翻越不过,就花点时间,按着纸片儿去寻访一下,上面几个是我朋友,或许有点用处……哇噻,正点阿正点!小子,这里等我,别走开!”身旁一个戴墨镜的美女走过,茅轩之眼睛顿时一亮,立马尾随了上去,把舒展扔在一旁。

  “瓶颈……朋友?搞个毛哦,神神秘秘的,真弄不懂老头儿……”舒展并不太在意,随手把纸片儿塞进口袋,扬手叫道,“前面小姐注意了,当心老色狼啊!”

  ……

  “哎,到底喝不喝!?小子,想什么呢?来来来,感情深,你先闷!”文不名调转空瓶子,搁在舌头上方使劲摇了摇,又仔细舔了遍瓶口,生恐漏过一滴。直到他把空瓶子嘬得啧啧作响,舒展才回过神来,慌忙赔个笑,一口闷了酒。

  “呃,这还……还差不多,你等着,我再拿一瓶来,别走!你给我等着!”文不名努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朝里屋走去,一个不留神,踢着了自己脚跟,险些一个跟头。

  两个人就着牛肉、花生,边喝边聊,越发投契,全不顾旁边睡得死猪一样的小潘。眼见天色便黑了,舒展奋起最后一丝神志,使劲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推脱道:“文老哥,天都黑了,今天差不多了吧?再接着喝,呃,谁抬……抬人啊?”

  “他娘的,想逃阿?门儿都没有!”

  舒展已经睁不开眼,恍惚听见文不名哈哈大笑,把酒瓶子塞进了自己手里。他本是个犟性子,酒劲上头,被人一激便豁出了,抓起瓶子汩汩两大口,吼道:“Who怕Who?我倒看看,是你先倒,还是……”话音未落,身子一软,便下桌了。

  “年轻人,有胆没量,白给。” 文不名自己斟满一杯,朝着空中虚举了一下,一口饮干,自言自语道,“毛不拔阿毛不拔,什么时候,也回来看看老兄弟?咱哥俩儿……好生喝它个三天,娘的,那该有多畅快……”小院子天井里横过一只夜燕,呀的惊啼而去。

  舒展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脑袋疼得厉害,嗓子也干得冒烟。文不名瘦瘦小小个子,倒把两个醉汉都搬上了炕,那边小潘仍旧睡得死猪一般,身旁吐得一塌糊涂,看着就恶心。舒展忙推门出去,寻了些水胡乱洗了把脸,才觉着透过气来。

  早上没一丝风,店面烟囱里白烟升得老高,到了半空才袅袅散尽云里。文不名大概老早起了,已经开始干活,舒展忙赶过去瞧。宿酒未醒,脚步纷乱,好几次险些踢了花盆。

  “小子,小心点儿,别跌进锅子里,坏了我的汤。”厨房只开了扇高窗,用报纸糊了,暗得紧,舒展眯缝着眼,好容易才借着灶台火光,看清文不名清瘦的身影。

  文不名并未回头,沉声道:“门边上有酒,早上醒了喝一口,回魂的,不然头得疼一天。”

  舒展讪笑道:“昨天丢脸了,今天还喝?不了不了,决计不喝了。你忙你的,我瞧瞧,不打紧吧?”

  “看就看呗,还怕你偷学了去阿?”文不名拎过一只洗剥干净的小羊羔子,三五下便将肉剔成一般大的条段,一股脑堆进盆里,不去管了。斩头去尾,解出漂亮的一付羊架子,小心的搁入一口很深的大锅。那锅子黑不溜秋,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伙,舒展从揭开盖子嗅到的香气,便可以判断正是那过三十年的老汤!

  看着文不名连续解了三付羊架,舒展忍不住慨叹道:“文老哥,人家最有良心的羊汤店,也不过两天换一付羊骨,像你这样一天三付,怪不得……怪不得赚不到钱哦。”

  文不名眼睛一瞪,嗔道:“我又不靠这个赚钱!这汤就是我的命根子,靠的就是每天三付架子吊着。不瞒你说,我试了整整十七年,才研究出来,必须这三种不同羊架子搭在一起,能混出我要的味道。”说着忽然咧嘴一笑,压低声音道,“说实话,我每天帮街角的羊肉铺子杀羊煮肉,不要钱,只要三付羊骨头。养这么个小破店,每天能对付着喝几杯,也不算太难。”

  “你真的只要骨头?那你汤里的肉哪里来的?”舒展是实在人,直挠头皮。

  “奶奶个熊!一年四季把羊来杀,稍微揩点油也不算……不算很过分吧?”文不名抵赖几句,脸都红了。

  舒展瞧着文不名娴熟的腌料、煮肉、爆炒,心下十分感慨,这一锅子汤,水软骨硬三十年火候,熬的是文不名魂魄,凝的是毕生心血,无论怎样的技巧,都是难以超越。舒展越想越是佩服,心下感悟甚多,冷不丁问道:“文老哥,要是有人请你去做厨师,还是熬这一锅汤,怎样?”

  “嗯?不去不去,哪里做不是一样,到老了还给人打什么工?”文不名头也不回,一口回绝。

  “就你这个手艺,在南方一个月拿个万把不是问题,这小店,一年能挣多少?”

  “一个月就能挣一万?”文不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了手上伙计,愣了一愣,“一万……一万……真多阿,骗人的吧?不过……不过就是真有一万,还是不去。”

  舒展微笑道:“还是不去?月薪一万的在南方不算什么,假如……”

  文不名摆手止住舒展,呆呆看着那锅汤,忽然叹道:“羊肉汤这东西,小时候家里穷,老想着能喝上一口,也没那条件。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带着煎饼去闻汤鲜气了。磨盘般的锅里堆着骨头和肉,在火上咕嘟咕嘟地滚着,那白生生的汤,浓浓的味儿,顺风能飘出半道街,包管你闻香而至。”

  文不名忽然咕嘟咽了口唾沫,出神的呢喃道:“汤那个香啊,我常躲在锅子后面,让那热气烘着脸,吃一口干煎饼……瞧那些个卖汤的伙计红光满面,挺胸直腰,威风极了,心里老想着,要能干这个活计,该有多美啊……呵呵,后来就真干上了,干得还不赖。”

  “我哪儿也不去,不去。”文不名说得很轻,但是很坚定,“我,有我的生活。”

  他话说得很轻,舒展觉着很像那口汤,滋味很浓,一时半会儿,还品不出道道来。思前想后,头愈发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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