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喂,小傻胚,吃过河豚没有?”阿苏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嗯?河豚?好像没有……”舒展愣了一愣,随口答道。
“梭嘎!”阿苏拍手笑道:“好啊,我也没吃过,就这么定了,明天出发去吃!顺便喝个早茶……嗯,有点想念扬州的早茶了。”
舒展已经习惯了她的没头绪,也懒得拒绝,便点头附和道:“也好的,那么明天就去。不过,不过我找不到路啊,那么远的地方,可不敢自己开车……”
阿苏把眉毛一挑,吓了舒展一跳,旋即一笑:“笨瓜!你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自己会认路的车子吗?就这么定了,明天坐火车去。”
随着一声汽笛,车轮滚滚而动,向着北方缓缓前行。车子很空,舒展和阿苏各占了一排,相对而坐。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原先我们李白叔叔亲切赞扬过的地方,韦小宝同志生活居住过的地方,那个风花雪月烟柳琼华的地方,号称中国饮食大振兴的淮扬发祥地方,在这个阳春三月里,终于可以去一次了,而且,是跟阿苏一起去。一想到这里,舒展心里就说不出的畅快,仿佛六月里饮了一杯冰镇乌梅,忍不住吟诗起来。
阿苏愣了一愣,噗哧笑道:“不错啊,长文化了,再不是当年只晓得做菜的毛头了。继续继续,再来一句,帮我介绍一下扬州文化阿。”
舒展难得被她夸奖,喜不自胜,搜肠刮肚又憋出两句:“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哎呀,不吉利不吉利,说着说着,就说这里去了,你看我这嘴!”话一出口,就暗暗恼怒自己,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出奇的是,阿苏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怔怔看着车窗之外飞逝的风景,良久才低声道:“不错,春风十里扬州路,真是一座清丽娇媚、如诗浸泡的城市,比起杭州来,却又更男人了一些,毕竟是江北了……哎哟,舒展你瞧,下雪了哦!”
阿苏突然欢畅的雀跃起来,仿佛回到了小女孩时代。舒展忙扭头去看,窗外果然一朵朵飘着雪白晶芒,仿佛极地列车,忽然就从春天驶入了冬季。车子快到南京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降大雪,完全一片白茫茫的,浑然一片,再分不出哪里是田哪里是路。对面座位一个广东老头儿兴奋死了,估计没见过雪,疯狂的冲到窗边,把舒展撸开,又是拍照又是赞叹,惹得阿苏厌烦。
从新造的机场一般的火车站出来,才发现扬州这个城市,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温柔娇媚。城市宽阔的道路、方正的格局和稳重含蓄的建筑风格,分明还是有些的北方气息,比起杭州来,显得大气苍茫得多。
时间快近了中午,舒展肚子咕咕直叫,便建议去吃河豚,可阿苏偏偏坚持先喝“早”茶:“你懂什么,到了扬州,如果不体验这里‘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生活,未免就太可惜了。对了,你晓不晓得啥西是皮包水啊?”
舒展忙道:“当然知道了,都说扬州人生活节奏很慢,早上呢一定要去茶馆吃早茶,一吃就是两个多小时。满肚皮都是水,这不就叫皮包水了嘛。至于水包皮,大概就是晚上泡澡堂子了,老早听说扬州三把刀,菜刀、剪刀、修脚刀,独步天下……”
阿苏不耐的打断他道:“好好,你厉害,行了吧,卖弄个啥?不管了,反正我现在要去皮包水。”
舒展拧不过她,只得建议道:“我听说最有名的扬州早茶就是富春茶社了,那里的点心很是出名呢,我老早就想去试试看了。来之前我专门打听了地址,不如……”
阿苏摇头道:“不要,什么时代了,不晓得底细的才去富春。如果你在杭州,去不去楼外楼吃饭啊?”
舒展一想也对,点头道:“是啊,不会去的,名气大得专杀外地人了……那、那我们究竟去哪里啊?”
阿苏得意的一笑,说道:“本小姐当然知道啦,现在最好的茶社早就不是富春,是冶春。江爷爷的老家就扬州,他招待克林顿就来东这个冶春里面,晓得哇?舒展同志啊,要跟得上时代,与时俱进阿,不要停留不前,要用三个代表武装自己啊!”她故意一本儿正经的说,到了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得花朵儿一般,舒展瞧得出神,话也说不出来。
冶春茶社在瘦西湖的一条水道之旁,顺小道而下,就能看见古色古香的两栋仿古楼阁,上面老大的招牌。阿苏好像熟门熟路,不往那里面走,却带着舒展七弯八绕,进了河边的长廊之中。那长廊沿河曲折而建,推开花窗,外面就是宁静水道,果然是好风景。
她仆一坐下,就哗哗点了一大堆东西,速度极快,舒展啥也没听清,忙问道:“喂喂,别点那么多,才两个人,吃不完多浪费阿。”
阿苏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每个尝一口也好的,来都来了,不吃一圈岂不是亏了。”
舒展一想也是,刚想点头,阿苏继续道:“反正不是我出钱,不吃白不吃。”
两个人正聊天功夫,茶水就先上来了,舒展满怀期待的品了一口,却发觉是极其普通的劣质茶叶,不禁大失所望,看来这个早茶,重点不在喝上。果然,不多一会儿,十件儿小菜就先上了桌:盐水河虾、水晶崤肉、大煮干丝、拌干丝、蜜枣儿、毛豆、酱菜、花生米……真是琳琅满目,丰盛之极,一下子就超出了舒展对于简单早饭的理解。
阿苏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就捏着杯子朝窗外出神去了。舒展肚子老早饿瘪,每一样都不放过。苏浙之地,酱菜相当出名,这里的果然也很不错,甘美生脆;水晶肴肉也是名菜,吃起来温润可口,鲜美中透着别样风味。小菜里的大煮干丝,分量不多,可做得一点儿也不含糊,刀工精妙,每一根都一样粗细长短,味道很正。那个拌干丝做法以前没瞧见过,仿佛冷菜,不一样的吃法,味道也不错。舒展尝了几口干丝,忽然回想起当年去人家店里滋事的荒唐来,不禁莞尔。
舒展吃得高兴,扭头看去,却发现阿苏斜靠在窗边,脸朝着流水,默不作声,一颗颗晶莹泪珠直坠入窗下河中。她这人极是情绪化,舒展知她脾气,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低头吃菜喝茶。果然,当第一笼点心上来时,阿苏欢愉的叫了声:“好耶!我来了,我来了!舒展你可不许跟我抢阿,我要先挑个最好的。”瞧她那模样,要不是泪珠犹自挂在睫毛之上,舒展真当以为刚才是花了眼,错瞧了别人。
“扬州的点心名目繁多,最出名的便是这一笼三吃的包、饺、烧卖。哎哟,烫着我了……啧啧!啊?一笼三吃都不知道?唉呀,师傅来教你啊。所谓一笼三吃,就是连蒸笼一起端上来,蒸笼里有包子、饺子、烧卖三种式样的点心嘛!这三样东西虽然都是肉馅,可包法都不同,味道各有异,这是其他各地都无法与之相比的了。否则咱么干嘛老远赶来,吃一口破茶。烧卖现在吃容易钉着,我叫他们换了一种千层油糕,味道也不错的,你尝尝。”阿苏手捏筷挟,先往自己碗里捞了两只,才招呼舒展。
舒展并没有急着动筷,只拿眼偷偷去瞧将包子捧在手心里吹气的阿苏,平日里在他面前,阿苏那种成熟高贵的气质,这会儿全不见了,坐在那里的,仿佛依旧是几年前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孩儿。那种温暖熟悉的情绪,慢慢由记忆深处点点渗出,包围了整个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舒展才定下神来,往桌上瞧去。这会儿上来的一笼,是著名的三丁包,以面粉发酵和馅心精细取胜。舒展记得,清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云:‘扬州发酵面最佳,手捺之不盈半寸,放松仍隆然而高‘,说的就是这种包子。
兴趣重新回到了美食之上,舒展脑子又活络起来了。尝了一口那包子,不觉叫了声好!三丁包子的馅,用鸡丁、肉丁、笋丁制成,想来这就是名为‘三丁‘的缘故了。这包子个子虽然大,但是味道三鲜一体,汁液丰沛,相当之美味,他一不留神就吃了一个半。
这笼里面还有阿苏单点的千层油糕,红白粉嫩的,漂亮极了。吃在嘴里一层糖一层猪油,绵软甜润,味道不错,可惜有些涨肚子。这边正吃得欢,那边另外一笼已经热腾腾上了桌,又好吃的三鲜蒸饺和一种素馅一种豆沙的包子:面皮子好,味道也鲜。个子都不是很大,一口一个,清爽美味。
阿苏只是浅尝了尝,直到蟹黄汤包上了桌,眼睛才亮了起来。这扬州最有名的蟹黄汤包了个子极大,同上海那些个迷你的亲戚不同,整一个小碟子装满的,摊平了倒像个大饼。舒展好奇的用手拎起来,那皮子透亮,可以将里面看得很清楚:完完全全的一泡水、一汪蟹油、一团明黄,金光灿灿的样子诱人之极。
小碟子里还有根吸管,舒展拿起来研究了一下,发现阿苏朝着他偷笑,忙道:“这个我知道的,别又当我土人,不就是用吸管先吸了汤,再吃肉嘛!”
阿苏笑吟吟的说:“哎哟,不错啊,还知道用吸管阿。可是我怎么听当地土人说过,用吸管吃饭是不对的呢?哈哈!!”
舒展假作恼怒道:“那你说怎么吃啊,这个东西扁扁的,都搁不进嘴里。”
阿苏清了清嗓子,边做示范边说:“咳咳,师傅给你演示一下阿,敲清楚了小猴子。按照当地土人说法,这刚出笼的包子,‘放在盘里如座钟,夹在筷上象灯笼’,心急吃不得热烫包的。看我的啊,像这样,必需要‘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吸汤’,就是说吃这个胖子汤包必须得先在汤包皮上咬一口,等热气散发少许,再慢慢吮吸卤汁。这样子一则入味,二来可以防止卤汁四溅,吃的满身都是,懂了吧?吸几口汤,然后再趁热全部吃掉。吃的时候佐以姜醋,不仅滋味更美,还可去寒解腻噢。”
她边讲边演示,动作轻巧优雅,舒展看得入迷,也学她样用传统方法,将包子整个儿拎起来,果然有如一个大灯笼,然后开窗吸汤,吃了个干净。里面的蟹黄汤汁果然是鲜美异常,包子说得上皮薄、馅嫩、汤鲜、汁多,名不虚传。汤汁又烫又鲜,舒展真觉得是痛并快乐着。
阿苏吃完了蟹黄汤包就搁下了筷子,拿出唇彩补了补,叹道:“这么多年了,味道还是一样没变,可惜有些东西……哎,人还不如个包子。那时候常骗我说:古诗里的春天总是最美好的,万物苏醒,春光明媚,什么都是刚刚开始的。春天里头,就应该到扬州去吃个早茶,这里的天气,这里的烟柳,这里的琼花,都带着浓浓的春的气息……”
“谁阿,谁骗你?”舒展嘴里还含着包子,含糊的问道。
“吃你的吧,姐姐我自己感慨感慨,关你屁事!”阿苏将眼睛一瞪,舒展一惊,包子差点噎住。
“你全部吃完,不许浪费!”阿苏又补充了一句,这下舒展真的噎不死也涨得死了。